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Ovid 3:公路团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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Dina/Diana(蒂娜/戴安娜)和Cindy(辛迪)一起共进午餐,此时Cindy讲述了Ovid小镇(奥维德)新来成员的故事。

一支负责修补坑洞的道路施工队被带到了法官面前。

法官施展魔法般的手段。

故事正文

高中时,我有个老师总跟我说:“马蒂,现在很少还有人靠双手挖沟了。”他这么说是想激励我们好好学习。可我要告诉他,他错了。挖壕沟的活儿还是很多,我自己就挖过不少。要是不挖沟,我就得去补坑、抹混凝土,或者干俄克拉荷马州公路局一系列又脏又累的活儿。

不过老师也没全错:他说如果不好好读书,就甭想逃过挖沟的命运。他这话一点没错——我就恨他这一点。

可别以为我不聪明。说白了,我的智商完全可以当火箭科学家,可我没那个志向。我只想图个乐,而我确实玩得很嗨。

十五岁那年,我把处给了一个高一年级的女生。她技术那叫一个一流。她只是第一个,到我高二中途退学时,总共也有二十来个。

喝酒也是从那会儿开始的。一次喝不起大灌,只是和几位哥们小酌几杯。酒不难搞,只要跟大一点的哥们混,他们乐意请客。可后来我不怎么喝了——第二天顶着宿醉去上班太痛苦,而且酒钱又不便宜,我也付不起。

既然我那么“聪明”,为什么要退学?是因为我对性更感兴趣?其实不是。性只是课余活动,从不为它逃课。是因为喝酒?我也没比别人喝得多。真要说原因,大概就是太无聊了——无聊透顶。我那会儿以为自己聪明到不该待在课堂里,结果我错了。当我回过神来时,才发现自己十九岁了,整天干着累死人不偿命的活,只够糊口,哪还有机会回学校。真可惜,就像《码头风云》里马龙·白兰度说的:“我本可以闯出一番天下,本可以成为某个人。”

我爸妈也忙不过来。他们要养活六个孩子,而我是老四。大哥比利染上毒瘾,整个人乱得不行,自然成了爸妈关注的焦点。剩下的兄弟姐妹跟我一样没劲儿:一个哥哥和一个妹妹算是完成了高中学业,另两个妹妹都怀孕退学了。至于我?至少我自学了不少东西。从小到大我就爱看书,估计在俄克拉荷马州公路局里,再找不出第二个挖壕沟却能读莎士比亚原著的人。十年过去了,我还在挖沟。

严格说,我也没那么糟糕。我不抽烟——从没对那玩意儿感兴趣;不碰毒品——大麻试过,真无聊;更重的毒品我连边都不沾。我根本不需要靠毒品才能当个“废物”,我光凭天然本事就够了。女孩们也差不多都对我没兴趣了;剩下那些倒追我的,也基本都是更失败的家伙,我也看不上。

进公路队干活儿,大概就是我这辈子能达到的“高度”了。说实话,这活儿也有好处:工资不算低,而且州里招人前要查背景,不用跟非法移民抢。我干的这种体力活儿,要么是本地辍学生,要么是偷渡客,其他人都比我们精明得多。

当我从卡车车窗望出去,看着外面那寒冷的十二月景色时,我心里暗想,今天的活儿应该不会太累。我们的任务还挺轻松:去一条人少车稀的州道上填几个大坑。车上装满了冷补料——那种能在冬天直接铺路的类似沥青的混合物。虽然它不及夏天用的热沥青来得牢固,但足够让路面暂时平整,等天气好再做永久修补。

主管接到一个法官打来的电话,说他的林肯轿车在那些坑里把底盘都撞歪了。要是我这种浑水摸鱼的打电话投诉,没人鸟,可要是法官一句话,公路队就得像接到四级火警一样火速出动。我们被从马斯科吉总部派出来,跑出了平时的地盘,但正如老话说的,法官一句“跳”,我们就得跳。令我惊讶的是,这次队里才四个人。其实两个人就够了,可我们的主管只要遇到要人指令,就屁颠屁颠地响应。

开车的是布拉德·布莱克斯通。他和我被安排先赶到现场,等另外两个要从别处调来的工友。对我来说没问题,布拉德是我最合拍的搭档。我们一起干活、一起泡吧有一年多了,大概是一条心。和我一样,布拉德也够聪明,本不该干这活儿。但和我不同的是,他显然不是因为没上进才留在这儿,肯定有什么往事把他从芝加哥逼到俄克拉荷马,可他从不提家里或过去。我唯一知道的,就是他跟我一样没读完高中。就像他根本不想让人知道自己过去的故事——无论发生了啥,一定很严重。

我今天的差事是站岗。每支公路队都得派个人在路边穿件又丑又显眼的黄色安全背心,手举一块牌子,一面写着“慢行”,另一面写着“停车”。这是队里最轻松的活,几天前我拉伤了背,主管就让我做这轻活。那些挖坑的哥儿们估计会骂我碰运气好,拿轻活不干脏活,但我才不管他们。

“今天谁去挖坑?”我问布拉德。

他把车停到路边,耸耸肩,“不知道,只要别是那对混蛋双子就行。”

“对,”我附和道。那“混蛋双子”其实也不是双胞胎,连亲戚都算不上。麦克是主脑,精明多于聪明,他差不多和我一个身高,六英尺出头,却练出个啤酒肚——谁能想到这行也能发福?他的搭档叫贝尔,个头堪比哥斯拉,专管力气活。麦克说啥,贝尔就干啥。至于他们到底都干了些什么?几乎肯定沾了毒品买卖,其他见不得人的勾当肯定也少不了。我懒得深究,免得惹事。

布拉德低头盯着那张部门正式的高精度地图,不时停下又抬头环顾四周。

“见鬼!”他突然骂道。

“怎么了?”我问。

“我们迷路了,就是这问题。”

我也看了看地图,厚度堪比电话簿,“我们怎么可能迷路?”

“我也不知道。”布拉德气得在方向盘上敲了几下,“该死!穆雷肯定要暴跳如雷。”

“那我们现在到底在哪儿?”我开始慌——这份活虽然苦,但是饭碗,出勤组要是乱晃,很快就得黄牌警告。

“就在这儿。”布拉德指着两条州道的交叉口,“我五英里之前还过了12号县道,这路口按理应该早出现,可这里只有茫茫旷野。看那边的镇子?”

我顺着他说的方向看过去,山谷里隐约露出一个人口在一万到一万两千人左右的小镇。

“它本该不在这儿。”他重重叹气。

每辆卡车上都有台对讲机。我拿起来按下键,“36号组,向基地回报,请回应。”

我放开按键,却只听到嘶嘶杂音。

“给我来。”布拉德从我手里抢过对讲机,又喊了两声,结果还是嘶嘶声。

“真他妈倒霉!”他把对讲机扔给我,咕哝着。

这样一来更麻烦:我们载着一车沥青和沙子迷了路,挖坑的俩哥们估计正傻等着,还怎么回话都不行。最后怕是得回总部给穆雷领教一顿。

“等等。”布拉德忽然冷静下来,朝后面看,一辆白色双排座皮卡正开近,似乎也是州里配车,“看,那车也许也是迷路的,咱们能一起。”

皮卡停下,下来两个大块头。

“见鬼!”我低声骂,“就是那对混蛋双子。”

“你说呢?”布拉德小声回。

我们跳下车去跟他们会合。他们一看就跟我们一样火大,更糟的是脸上还挂着昨晚派对的痕迹。贝尔的脸涨得通红,麦克红得像停车牌。

“他妈的,那坑在哪儿?”麦克吼。

“我也不知道。”布拉德干脆回。

“那现在怎么办?”麦克急问。

“我怎么知道?”布拉德耸肩靠在车上。

“打过对讲机没?”麦克瞪我。

“打过,可打不通。”我接话,虽然他本该问布拉德。麦克本来就看不惯布拉德,对我更恨得咬牙切齿,好像所有比他聪明的人都被他盯上了。

麦克瞪着我,半响才挤出一句讽刺,“你这小子,还搞不定对讲机?”

“我比你只小两岁,别叫小子。”我递给他对讲机,“你来试试。”

他按下按钮想显摆,也只换来嘶嘶杂音。

“那又怎样?”麦克没了主意。

布拉德抬头看天,上午差不多过半,乌云已经聚拢。

“预报说下午可能下雪。”他说。雪在这里能折腾死路人,几英寸就能刮成高高的雪堆,下面结层冰。

“喂,”我提议,“要不咱们开到镇上,找部座机给穆雷打个电话?”

没人反对。这下责任全甩给穆雷,让他决定下一步。

“好主意。”麦克点头,“我正想喝杯咖啡呢。”

贝尔只“嗯”了一声,也算赞同。

“行,”布拉德接过话,“我们就坐你那辆皮卡去镇上吧,麦克。”

麦克的皮卡是标准州配双排座,后座又窄又硬,我们俩差点跟膝盖撞一起,但也没办法。五分钟后,车进了镇。入口竖着块牌子,上面画着只飞过橡树的鹰,写着“奥维德欢迎您!”,下面列着当地几个社团的例会时间,十足的小镇风情。

“他妈的,奥维德到底在哪儿?”麦克拿着地图又晃。

“应该就是这儿吧。”布拉德不紧不慢地回答。

然后,没人再吭声。

我从未听说过奥维德。作为俄克拉荷马人,我自以为只要人口超五千的小镇,全都知道,可这个地方却是个新地名。奥维德是个干净的小镇,维护得也算不错。冬天是俄克拉荷马州观察城镇最糟的季节:到处都是灰蒙蒙、脏兮兮的,树枝像永远长不出新叶,连人看起来也没什么生气。十二月唯一的救赎,大概就是街灯和建筑上的圣诞装饰。奥维德的装饰算不上精美,但沿着公路的路灯上挂着红白相间的拐杖糖和彩色圣诞树,倒是让镇子显得讨喜一些。

“就停那儿!”麦克对贝尔喊道,指着一家霓虹灯牌写着“Rusty’s Best Burgers”的小咖啡馆。

“汉堡店?”我疑惑。

“我饿了,”麦克嚷道,“你还想去哪儿喝特浓咖啡聊哲学?”

“汉堡就行。”我无奈地点头,至少能喝到杯热咖啡。

麦克紧握公文包,下了车。布拉德警惕地问:“那包里装的是什么?”我和布拉德早就怀疑这对混蛋双子在给施工队暗中卖毒,但我们从不碰,也没跟别人提起。

“我吃的午饭。”麦克嘟囔。

布拉德盯着他眼睛说:“听着,我想知道,你们到底在贩毒不?要是有这种勾当,我可不想跟你们扯上关系。”

“才没呢。”麦克冷笑。

“那打开让我看看?”布拉德继续逼问。

“没门!”麦克闪电般拒绝。

布拉德迈步上前,我也跟了过去。可就在他快碰到公文包前,贝尔一声低喝,挡住了去路。“人家都说不行了。”贝尔声音低沉有力,胳膊肌肉绷得鼓起,拳头直抖。

要不是警车突然响起警笛,我真不知道接下来会怎样。我们一回头,一辆黑白警车已经无声无息地开到卡车后面。

“见鬼!”麦克大喊,拔腿就跑。但警察反应更快,一眨眼就抓住他,按住肩膀。麦克还想反抗,却像中了邪似的呆住。贝尔也愣在原地,动都不动。

“大家上车。”警察命令。

“警官,”布拉德急忙说,“我们的卡车是州里的公务用车——”

“别管。”警察打断,“我会处理。”

“钥匙呢……”布拉德还想问。

“我说了会处理。”警察板着脸,不给辩驳机会。布拉德无奈耸肩,跟着上了警车,我也挤了过去。

麦克和贝尔已经在后座,依旧神情呆滞。我硬挤到他们中间,布拉德坐在警察旁边的前座。车子发动的瞬间,我看到另一位穿着灰蓝警服的警察也出现在我们的卡车里,他和拦截我们的警察一模一样,好像双胞胎。他毫不费力地坐进驾驶座,没见我们交钥匙却发动了卡车,紧跟在后。我注意到布拉德也看到了这一幕,他只是耸耸肩,并没多说。

我们驶下高速,进入镇上的商业街。加油站、快餐店逐渐被低矮的办公室和小商铺取代。没几条街,就到了奥维德的主商业区:一条简单地叫“主街”的大街,以及几条与之相交的小街;再往西走几个街区,是一栋灰色花岗岩建筑,门前竖着希腊式石柱,上方刻着“市政厅”三个字。草坪上,美国国旗与俄克拉荷马州州旗并排迎风招展,典型的中西部小镇政府大楼模样。

一路上,警察一句话没说,既没宣读权利,也没解释为什么带我们来。我心里清楚麦克公文包里装的是什么,警察肯定也知道。但他是怎么知道的?又从哪儿冒出来?我们上一秒还在汉堡店门口准备开打,下一秒就被拦截带走,肯定是有人预谋好的圈套,却不知细节。我忍不住望向布拉德,他眼里也满是疑问。

“下车吧。”警察示意我们下车。

麦克和贝尔一点反抗都没有,机械地朝前走。我和布拉德被另一名警察带进一条走廊,来到一间小房间——摆着会议桌和几把廉价椅子,感觉像会议室。

门一关,那名警察就走了。我凑到布拉德耳边,小声问:“你觉得这是怎么回事?”

“别乱说话,”布拉德低声提醒,“他们肯定在监听。”

“他们?谁?”我四下打量。

“警察。”布拉德说,“这是审讯室。”

我环顾一圈,忍住笑:“开什么玩笑?这明明是会议室,没单向玻璃,家具也挺新。”

“你没去过警局?”布拉德淡定地问。

我耸肩:“去过几次,但都是小事。”

布拉德坐我身旁,神情格外认真:“好,听我说。这事儿严重。你知道那公文包里装的是什么吗?”

“没问他,但能猜个八九不离十。”我答。“我和布拉德都怀疑他们在贩毒,可能是大麻、可卡因之类的。”

布拉德点头:“没错。想想看,你们拿着一箱非法东西出现,还说只有你们两个在卖?谁会信?”

话音刚落,门被推开。一个女警走进来,身材高挑,棕发披肩,灰色职业装干练优雅,戴着银边眼镜,手里提着公事包。她把包放到桌上,然后先后和布拉德、我握手,我注意到她左手戴着订婚戒指——好姑娘总是早有归属。

“我叫苏珊·亨德森,”她干练地说,“我是你们的公设辩护人。”

“我们被指控什么?”布拉德小心问。

“还没正式起诉,”她承认,“但看样子最可能是非法持有毒品。你们的审判已定在今天下午三点,这很麻烦。法官一向不爱下午开庭,可这案子紧急,只能破例安排。”

“等等,”我插话,“什么审判?怎么就这么快?又不是交通违章!”

她摇头,神色略显不自在:“你说得对,但你们还不了解情况。奥维德的司法挺快。如果想保住自己,最好配合我,别问太多。”

她年纪轻轻,却听起来干练得像是打过无数次官司。我以前几乎没和律师打过交道,但对她的信心与日俱增。布莱德却不太买账,皱眉问道:“我们能不能请自己信得过的辩护律师?不是冒犯,不过您看上去就像刚从法学院毕业的小辈。”

苏珊·亨德森勾了勾嘴角,淡淡一笑:“别担心,布莱克斯通先生。您和柯林斯先生交给我就好,我所掌握的经验足够应对。”

我不知怎的觉得颇有几分可靠,可布莱德依旧眯着眼严肃道:“听着,女士,我可不想为没做的事背黑锅。”

他称呼我方律师“女士”似乎让她皱了下眉,但很快镇定自若:“听您这话,好像真有件事让我不放心。”

话音一落,仿佛重击一般,布莱德的架子立刻塌了下去,一句话也不想再多说。我不禁又好奇,他究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过往?

“那您呢,柯林斯先生?”她转向我。

“我一点顾虑都没有,亨德森女士。”我简短地说。

她沉吟片刻:“我本以为您没布莱德那般流利,真上过大学吗?”

“没有,女士。”我苦笑。要是上过几节课就好了,也许会有别的出路。“我就是爱读书。”

她点头:“很好。相比那两个笨蛋,你们的态度好太多了。”

我试探道:“那他们也由您来辩护吗?”

“不会,他们会单独受审。这样对你们更有利。”

我心想还算靠谱,但脑中疑问更多:为何我们审理得这么快,且分案?那对混蛋双胞胎会不会已经认罪,准备推卸给我们?总之,幸好不用跟他们同庭,也许能减少些麻烦。

见我们沉默,她继续说:“好,咱们说正事。公文包里装的全是可卡因。”她顿了顿,审视我们:“我注意到,你们听了并不意外。”

“我们确实不惊讶。”布莱德先替我们回答。

“那你们愿意跟我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吗?”她问。

我们轮番讲述,从头到尾,偶尔对视确认细节。她在笔记本上一字一句地记着,中途还会抛问几句。待我们说完,她靠在椅背上,直视我双眼:“现在,给我一个理由——为什么我要信你们?”

“这是个修辞性问题吗?”我反问。

她扬眉:“修辞?哟,您倒是饱读诗书。可不,这绝不是修辞性问题。”

“我记得您说辩护律师不必一定信我们无罪?”布莱德又忍不住插嘴。

她略微局促地挪动:“也许不必,但我必须确信你们无辜才能打好这场官司。事实是,你们面临的情况不乐观——那包可卡因市值五万美元,法官肯定认定你们打算分装贩卖。你们和那两个笨蛋都会互相甩锅。奥维德对毒品犯罪的处罚非常严厉。”

“亨德森女士,”我抢过话头,“我和布莱德只是按程序盘查公文包里的东西,对毒品一无所知,更没碰过、卖过。你看我账目和衣着就知道,我根本不靠这行发家,布莱德也一样。我们只是想弄清包里装的是什么,结果警察突然就把我们带走了。”

她沉默地打量着我们,好半晌才叹气:“行,咱们就先按现有的证据打,别指望轻松过关。我三点一刻回来,然后咱们一起去见法官。”

随后,他们把我们押进了离那对混蛋双胞胎最远的牢房,我暗暗松了口气。那两人给我们惹的麻烦够多的了。我努力想睡,却怎么也睡不着——下午的庭审挥之不去。果然,不知过了多久,带我们来的警察来了句:“两位起床,法官让你们准备好了。”

我从硬得像板的床上爬起,总觉得在这儿提“法官”时,那个“法官”有股非同小可的分量。

我们被两名警察带出警局,穿过停车场,走向法院。一位前台接待微笑着向我们招手,她看起来有些透明——并非什么幽灵,只是盯得久了,仿佛能看到她身后的景物。我以为自己看错,直到布莱德低声问:“你刚才有没有觉得那接待员怪怪的?”

“嗯……”我还没开口,警察就厉声道:“不要说话!”他把我们拽到写着“第一法庭”的青铜牌门口,让我们在那里等。

没等多久,又有两位一模一样的警察押着那对混蛋双胞胎进来。我心想,真是双胞胎配双胞胎。

麦克和贝尔一言不发,像是被施了咒,静静地站着,我倒松了口气——至少不用跟他们交谈。

门外突然响起高跟鞋的咔哒声。苏珊·亨德森律师迈步走来,神情凝重。

布莱德忍不住质问:“你不是说我们会和他们分开受审吗?”他指了指那对双胞胎。

“不许说话!”警察喝斥。

苏珊对警察说:“梅瑟官员,我需要和当事人谈几句私人话,我对他们负全责。”

警察才不情愿地让我们进旁边的会客室。

门一关,她坐下说:“先声明一下,你们会单独受审,但宣判时会和他们同到法官面前。他们已经受审完毕,持有毒品罪成立。这里的司法有些不同——我和法官秘书共进过午餐,他对她很信任,所以答应提早在下午开庭。这样做都是想为你们争取最好结果。”

我心里咯噔一下:这法院简直像爱丽丝的仙境。我正要发问,她又说道:“我已经尽力争取最优方案。”

“意思是我们能早点离开?”我试探。

她摇头:“如果能,我当然高兴;但不一定能成功。”

太糟了:我们要为没做的事受罚,而那对混蛋双胞胎极可能出庭作证。至少老板莫里尚未放弃我们——我赶紧问:“律师女士,我们能不能给莫里打个电话?他现在肯定没睡,还在找我们。”

她沉吟片刻:“未必是个好主意。”

“可我们要出大事啊!”

她摆摆手:“请放心,一切我都会处理。哦,法庭好像要开门了。”

说着,她起身掀门张望。我虽然视线不太好,但隐约看到和梅瑟官员如出一辙的警察带进一名面容奇丑、身形佝偻、咳声粗重像马嘶的男人。随即他被领出去,我还依稀听见外头一声更像马叫的嘶鸣,伴着蹄声回荡。律师转身回来时,脸色惨白。

“怎么了?”布莱德紧张地问。

她摇头,却压低声音:“没事……我只感觉法官今天心情不佳。你们俩一定要表现得好,否则难有转圜余地。”

法庭内氛围专业得几乎让人胆战心惊。法官身着黑色长袍,坐在审判台后,约莫五十出头,戴着金边眼镜,看上去书卷气十足,但眉头紧锁,明显不悦。他正整理着一叠卷宗,目光冷厉地注视着我们被带到辩护席前。那对“混蛋双胞胎”麦克和贝尔则坐在我们正后方的旁听席上。

旁听席上只有另一个人:一名金发靓丽、约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子,身着时髦棕色套装。我纳闷她怎么也在这里——难道是为那对混蛋双胞胎辩护的律师?不对,她既未与他们同桌,也没跟他们搭话。或许是本地报社的记者……如果奥维德镇真有家报纸的话。

法官抬头,重重敲下法槌:“现在开庭。下一个案子——人民诉布莱德与柯林斯案。”他锐利地看向我们的律师,“亨德森女士,这可符合您对法庭程序的要求?”

亨德森女士淡淡一笑:“万事开头总要先到这一步,法官大人。”

法官也微微一笑,仿佛只有他们相互才懂的暗号。

“布莱德先生、柯林斯先生,请起立。”待我们站好,他继续道,“本院已认定,你们的同伙对持有及企图贩卖毒品负全责。目前审查的焦点,是你们在此事中的具体角色。”

亨德森女士站起身陈词:“法官大人,辩方愿意承认,布莱德先生和柯林斯先生对手提箱内的物品毫不知情——”

“这我很清楚,”法官粗声打断,“但在座你们有没有一人,知道那两人在贩毒?”

我和布莱德都沉默。确实知道他们的勾当,但那与我们无关,我们也不想插手。

“不想插手,是吧?”法官仿佛能看穿心思,“可至少有所怀疑,却选择置身事外?”

布莱德吞吞吐吐:“我们当时还没弄明白情况……”

“没弄明白?”法官提高音量,“可你们已经猜到了,对吧?”这已非询问,而是定论。

“嗯……大概吧。”布莱德无奈承认。

“‘大概吧’!”法官冷笑着摘下眼镜,直盯着我们,“你们给他们起‘混蛋双胞胎’这个绰号,不就是因为怀疑他们干了见不得人的事?”

“也不全是这样,”我实话实说,“我们那么叫,是因为……他们真的很混蛋。”

这话刚落,旁听区那位金发女子轻声笑出声来。

“虽说如此,”法官转向她,语气厉厉,“但你们心知肚明,他们确实参与了非法活动。”

我们再次沉默,亨德森女士急忙插话:“法官大人,即便他们对同伙的违法行为有所怀疑,但在没有确凿证据前,他们并无举报义务。”

“所以,你们这是在请求……”法官冷冷问。

“宽大处理。”亨德森女士应声。

法官却摇头:“我不会宽大处理。”

我心里暗想:宽大处理?什么时候光是没举报也能定罪?这是纳粹德国吗?我看布莱德,他也傻愣愣。

“不过,”法官声音稍缓,“我可以从轻。”他顿了顿,“现在,让所有被告到审判台前来。”

我和布莱德虽然不情愿,却还是上前;麦克和贝尔则像僵尸般踱步,动作机械又无神。

出乎意料的是,法官忽然用拉丁文念起仪式化的宣判词。我听不懂,只辨认出几个词。念诵中,我忽觉全场温度骤降,皮肤一阵麻木,想看旁人反应,却怎么也转不开头,灯光也仿佛在闪烁变暗。我差点惊慌,以为自己出了幻觉。

下一秒,一切恢复正常。那位“大写”的法官重重敲下法槌,低声道:“庭审休庭!”

就像旧科幻片《禁忌星球》里飞船脱离超空间后,众人茫然地揉头,我们也一样。布莱德还在揉脖子;麦克环顾四周,似不知身处何地;贝尔……还是贝尔,只是表情更迷惑。我自己?头脑一片空白,仿佛被掏空。

“我送你们去车那边。”梅瑟警官的语气里全是命令。

大家默不作声,唯独麦克立刻恢复讨人厌的本色:“你能信?他们就这么放我们走了!”

“是啊,但手提箱怎么办?”贝尔低声嘟囔。

“少废话,蠢货!”麦克厉声喝道。他的声音比之前更尖了几分。

我看向布莱德,他依旧呆愣,还比我高了那么一点——而我们之前可是差不多一样高。他的发型从直发变成了卷发,还短了几寸。我这边倒好,头发感觉长了不少,暗自提醒自己周末前得去理发。抬头看手表,才四点多,我们还有时间给默里打电话。

“找个电话给默里打过去,还赶得及。”我对没人自言自语。

“谁是默里?”麦克尖声问。

“默里就是那个随时会炒我们的家伙。”我答。

麦克发出更尖的笑:“哦,迈拉,别闹了。”迈拉?谁是迈拉?

“上车,迈拉。”梅瑟警官拉开一辆我从未见过的车门,那是一辆八十年代早期的庞蒂克大赛跑,旧得漆面剥落,轮眉处糊着大块补土。

我正要发问,背后一只有力臂膀将我拽进副驾驶座。回头一看,方向盘后方竟是贝尔。他已不再是从前的模样。那头油腻深棕发早已不见,换成贴头皮剪得极短的金发,五官更清秀立体,身形比从前更魁梧。

“砰”地一声,警官关上车门。我怔怔望向后座,布莱德的变化更大:他变得更高更瘦,卷发乌黑亮泽,眼睛也从蓝色变成深棕,仿佛一位十六岁的意大利裔少年。

而麦克的变化才最戏剧化。我之所以认出他,是因为他还穿着那身牛仔连体工装。只是如今那衣服在胯部和胸前鼓得鼓鼓的。他的脸依旧,只是更圆润柔和;金黄色长卷发披散在肩前肩后,仿佛有无形画家给他涂上口红和眼影。我盯着他看,他越来越女性化。

这时我才察觉自己也发生了变化:后颈被轻轻挠了一下,头顶沉甸甸的;耳垂一阵针刺般疼痛,仿佛挂着什么在摇摆;睫毛无故变长变厚;嘴唇浮现一股甜腻的香水味。我的灰色工作衬衫不见了,变成一件贴身白毛衣,胸前竟凸起两座饱满山峰,随我剧烈呼吸上下颤动。毛衣袖口露出一双纤细手腕,指甲涂着鲜红指甲油;下身那条牛仔裤也奇迹般化作一件高腰短皮裙,包裹住新出现的翘臀,与之连着被深色尼龙裹住的修长美腿;抬脚一看,我竟穿着一只两寸细高跟黑色女鞋。

天哪!这不可能!我在心底尖叫:我竟然变成了女孩!

“照常的地方?”这位已化身魅惑金发尤物的贝尔笑问。

四人愣住。布莱德和我还没回过神;那位妩媚金发的麦克已偎依在布莱德身侧,甜笑撩人。

“杰克,该死!我在跟你说话呢!”贝尔厉声催促。

作为车里唯一的另一个男生,布莱德知道暗示后松了口气:“好,去老地方吧。”

布尔猛然打方向盘,车辆穿过一扇宽阔的铁门,我透过挡风玻璃看到门头上“速纳公园”几个黑色锻铁大字。我们驶入一条被新雪覆盖的小路,四周尽是橡树林,雪越下越大。忽然,布尔将车滑进一条偏僻小岔道,由于雪地有些打滑,车辆轻微甩尾。

他挂入驻车挡,一言不发地把那双粗壮的手伸进我的毛衣底下。

“住手!”我尖叫,他被吓得把手缩了回去。

“喂,怎么回事?”后座传来一声尖锐的女声。我回头一看,只见布莱德吓得僵在那里,旁边那位金发女孩弯下腰,正把他拉链拉开,脸距他裆部不足一尺。

“对啊,迈拉,”布尔凑过来附和,“你怎么了?”看到不管换什么身份,他都依旧一点也不正经,反倒让我在这颠三倒四的世界里觉得有点踏实。

他给了我信号:我是迈拉,我得想个对策。我绞尽脑汁,回想我见过的最毁灭性反击。

“呃……”我吞了吞口水,“我……我肚子疼,经期要来了。”

布尔瞬间面露痛苦。

“没错,”我故作镇定,“我来例假了!”

“可现在还不到例假时间啊!”布尔抗议。

“提早了!”我坚定道。

“哦,操!”他“砰”的一下瘫坐在座椅上,拳头砸向仪表盘,整辆车都跟着颤抖。接着,他的表情阴鸷一笑,似乎脑子里唯一的想法终于蹦了出来。他转向我,露出邪气的微笑,我就知道接下来会出事——

“那就给我口交吧。”

我心里一阵恶寒,但还得继续反击。我灵机一动,大声嚷道:“你不懂,我……我没带卫生棉条!会血流一车座!”

这车肯定是他的破车,但毕竟是他的心血,他绝对不愿坐满血迹。我看到他眼里一闪而过的不耐烦和兴奋交织的光芒。

“天哪!”后座那位金发女声惊呼,她双臂抱胸,满脸嫌弃。布莱德则朝我投来几分如释重负的目光。虽然他一句话没说,但我们心里都明白:这已不是几个小时前的那个世界。

布尔干脆先把我放下车。尽管我是他“女友”,为了不让我把血洒满他心爱的座椅,他宁愿先赶我下来。我们停在一幢白色的双层小洋房门前,街区宁静而温馨。天色已晚,屋内透出温暖的灯光,我心想,就算屋里有凶手,也好过继续和这个新布尔待在车里。

“等一下,我送你到门口。”后座的那个女孩在我拉开车门时说。

我踩着突如其来的高跟鞋踉跄下车,差点摔倒;还好高度适中,至少保住了我腿。仿佛置身于噩梦中,我都能想象布尔下车追来,看我在险象环生的高跟鞋里挣扎。

“拿上你的东西。”布尔毫无温情地扔给我一个书包和一件皮夹克,话也不回。我抓起它们,一瘸一拐地朝门走去,要是能飞奔进门该多好,摆脱这破布尔。

“你到底怎么了?”刚才帮麦克拿东西的金发女孩低声质问。

“来例假了。”我简洁应道。

“别扯!”她瞪我,“你的例假一向跟我同时来的,这次明明还要两个星期呢。”

真是美好期待。

她拉了拉我的胳膊:“听着,布尔现在肯定烦你,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吧?”

我虽然不太确定,但心里已有答案。

“迈拉,他是学校里最抢手的金龟婿。大学招生官都盯上他了,而且他还只是个高中三年级生。下赛季结束,他大概率会被评全国最佳中锋。他对你痴迷不已。好好把握,将来成了他的准老婆,说不定能嫁给职业球员。你懂那意味着什么吧?”

我自然懂,这意味着毒贩布尔要被捧成大学橄榄球新星,而我这小女生却成了他准新娘。法官,你这套路是不是接错线了?我才是好人,他才是坏人。

“迈拉,说句话啊!”

看来我得做点什么,不能让自己彻底成个笑话。我努力挤出苦笑:“嘿,对不起……(我根本不知道她叫什么)我就是身体不舒服,好吗?”

奏效了。她脸色放松下来,握住我的手:“好吧,我回头给你打电话。我会帮你跟布尔解释的。到明早,一切都会没事。”

我们相视一笑,她挥挥手转身跑回车里。车门“砰”地一声关上,布尔的车轮摩擦着雪地划出刺耳的尖啸声,疾驰而去。太好了——我成了一个有山一样高男朋友的女孩,而他还以为自己是飙车手。

我走到门前,抬头看那块铜质门牌:“史密威克家族”——看来在这个新世界里,我叫迈拉·史密威克。叹了口气,总算比“赫敏·格鲁伯迈斯特”好记。至此,一个问题解决了。

接下来,我没有钥匙。至少我找不到。我把皮夹克口袋翻了个遍,一无所获。外头冷风嗖嗖,雪越下越大。我只好按下门铃。

门一开,是一个四十来岁的褐发妇人,发际带着几缕银丝。她穿着白衬衫和藏青半身裙,像是下班刚回家,眼神里透着关切,却又夹杂着怨气——像个“透明人”,你盯着看,总觉得后面少了点什么。

“迈拉!”她焦急地问,“你去哪儿了?都下了一个多小时雪了,你不是说好早点回家吗?钥匙呢?”

我在高中时,爸妈经常晚归,我想进就进,没人管考勤。为什么这女人要发这么大火?想着想着,我才记起刚才车里的遭遇,也许我确实照顾不好自己。

“我没事。”我坚定地说,但内心却被她的关心稍稍暖了一下。“我只是跟朋友在外面。”

“你是跟布尔·布鲁斯特在一起,对吧?”她面色一沉,不等我回答就继续,“别老跟那家伙混在一起,他可不是省油的灯。别的妈妈都劝我让我多注意你呢。”

我一看就知道,她是我妈。倒也不意外。虽被训得慌里慌张,但我并不反感。我们一致认为——别老跟布尔混。他就是那种该远离的人。我没反驳,只是静静听着。她似乎也不指望我马上给答案。

“钥匙呢?”她又问。

“呃……不知道。”我不慌不忙答道,虽然心里一片空白。

“你是不是把包落哪儿了?”

糟了!现在我是女孩子,包要是落在布尔车里就惨了。怎么拿回来?我一阵惊慌。

她已经在我书包里翻东西,片刻就掏出一个棕色小皮包。“好歹包还在这儿。钥匙呢……哦,对了。”她从里面拿出一圈钥匙,“你干嘛不直接用?”

我顿时松了口气,庆幸不用去布尔那儿要包。“哦,我本来想——”

“不管了,”她叹了口气,“来厨房帮我。我爸随时要从工厂回来。可进屋前,脱了那身行头——他最看不惯这套。”

天哪,女孩子的生活真是麻烦。我暗想,还好牛仔裤在人家房间里,要不这高跟皮裙真要了命。

这是我第一次有机会好好打量自己,可看到镜中映像,我心里却没什么底。我身高算中等,外表虽然挺吸睛,却带点廉价感。头发金得过头了,肯定是漂过色;妆化得太浓,尤其是那双深蓝眼睛周围。身上的那套妖艳装仿佛直接喷在浑圆的胸部、纤细的腰肢和微翘的胯上。正所谓“美腿一路到底”,一溜烟儿足足往下延伸。我看着自己仿佛该去唱朱莉·布朗那首老歌《I’m a Blonde》。我得赶紧把这形象收敛收敛。

我脱掉那身“性感尤物”装,失望地发现内衣是一套黑色蕾丝文胸配法式高腰内裤,还搭了吊袜带和长筒袜——“妈妈”会不会知道我裙下藏了这么多“辣妹”装备?我肯定她知道,却拿我没辙。贞操带都被淘汰几个世纪了,而且我敢打赌,迈拉绝非高中里唯一一个这么挑逗的女孩。事实上,当年我在高中就认识好几个——嗯,关系还挺暧昧的。难道我就成了那种女生?这结局听着可不妙。记得几个姐妹当初学这样打扮,不久就都怀孕了。

不过不得不承认,我的身材确实撑得起这套衣服。金发、深蓝眼,还有让别的女孩羡慕得要命的肌肤。至于妆容,显然是迈拉的喜好。我顺手瞄了一眼文胸尺码——36D。对于一个十六岁的少女,这身材实在恐怖。再过几年,这身躯绝对有可能登上杂志写真扉页。我都能想象画面了:年度尤物——迈拉·史密威克。谢谢。我的爱好是与紧身热裤的性感男孩打交道,克星则是抢我男人的女人。等我出完教养院,我要当火箭科学家。天,这自我介绍简直让我想吐。

至少运动衫和牛仔裤能稍微收敛一点。我套上宽松的运动衫,松了口气——至少能遮住那份饱满。牛仔裤倒麻烦多了,我得费劲地拉过现在隆起的臀部,因为我的腰比臀围小好多。这可不是我以前当男生时穿的裤子,它像涂了胶水一样紧贴全身。好在总比那条裙子好。我再加上运动袜和球鞋,感觉比那双涂着红脚趾甲油的小脚丫正常多了。

我照镜子看最终效果:浓妆、及腰金发、大圈耳环,谁都不会把我当男人,但也不至于被当成花瓶里的“公主”了。

“迈拉,我需要你帮个忙!”

好吧,我得演好“迈拉·史密威克”这出戏——也许要永远演下去,直到想出对策。下楼时,我心里不停嘀咕,这也太不公平:我是个诚实的男孩,却变成了花瓶;而布尔仍旧是个男人。或许法官搞错了:四个人一起变身,也许本该布尔成金发尤物,我才是留作男性。那样多合理。

“妈妈”在厨房里忙得热火朝天,手脚并用。我闻到肉香,看到桌上已摆了三碗生菜番茄沙拉,还有一碗看似青豆的蔬菜,上面还在滴着融化的黄油。我肚子“咕噜”作响:无论男女,从早上和布拉德匆忙吃完早饭到现在,我还一口没吃。

“来,”她递给我一碗刚煮好的土豆,“把它们捣成泥,再给大家做点饮料。我刚跟你爸通完电话,他随时要回来了。”

我二话不说接过土豆开始捣泥。作为一名单身汉,需要下厨我也能应付,以前通常就点汉堡薯条,喝两瓶啤酒了事。

“迈拉,土豆差不多好了吧?饮料怎么还没动手?”妈妈喊道,“算了,你先坐下,我来做。”

厨房通往车库的门打开,我第一次见到我的“爸爸”了。他看上去年纪和“妈妈”差不多,大约一米八出头,身材匀称,只略微有点中年发福。他穿深色西装、系保守领带,短发斑白,还留着一撇灰胡子。但最让我吃惊的是他的双眼——和我同样湛蓝,却透着一天奔波过后特有的温暖,让我为刚才那些可怕的联想感到惭愧。更明显的是,他绝不是“透明人”,是真实存在的。

“我的两个小公主今天过得怎么样?”他先给“妈妈”一个拥抱,再看向我,“什么?不给我一个拥抱?”

我想,自从十二岁起,就很少抱过父母。我犹豫了一下,提醒自己得把角色演好。勉强笑着走过去,给了他一个拥抱。他也抱得很自然,既有力又不尴尬。就在那一刻,我有种久违的安全感。

“坐下,吃饭了。”妈妈招呼。我竟真的把她当成“妈妈”了。倒也不奇怪——我和亲生父母断联系已三年多,连电话都少打几次。如果要在奥维德扎根,跟这对貌似有爱的父母在一起,也算不错。眼下我没别的生计,做人家十几岁的女儿恐怕是最明智的选择。

等“爸妈”坐好后,我才落座——谁知道原来的迈拉平时坐哪。心里还琢磨,她变身前是不是也个“透明人”,我隐约觉得答案是肯定的。

吃饭时,大家轮流聊各自的日常。爸爸是“沃尔曼工业”某中层主管,貌似干零件什么的;妈妈在一家律师事务所当接待秘书,看上去挺满意。她没提事务所名,只随口聊几个案子。我没怎么留意,当事人是谁我完全不认识。

“你呢,宝贝?”爸爸看向我。

我正专心吃那盘史上最好吃的猪排和蔬菜,哪好意思吭声:“还……还行吧?”

“谁不叫你‘宝贝’?”爸爸笑道,“对了,我很高兴你这会儿穿得保守点儿。要是能淡点妆就更好了……”

“嗯,我会注意的。”我点头,倒是真的不爱浓妆。

他们的反应让我觉得,就算我说“我怀孕了”,也没这么震惊。迈拉原先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?我隐约觉得,她大概就是条街头走秀的准新星。布尔随时等着我配合;而我的“父母”却对我似乎另有期许。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能一直演好乖乖女,但看样子,他们觉得我已经是改良版了。

话锋一转,爸爸问:“那学校怎么样?”

我只能耸肩:“还不错吧。”

“不错”这回答倒和他们预期差不多。

饭后,我才知道洗碗是我负责的。好吧,也不算太累,毕竟洗碗比做饭轻松得多。我唯一的失误是没戴手套就把手伸进滚烫的洗碗水里。

“迈拉,别那样!”妈妈惊呼,“你的指甲会毁的!”

我这才意识到。男生短指甲泡热水无所谓,反倒能泡出缝里的脏东西;可作为女生,柔嫩的双手在热水里又刺又疼,要是泡久了,指甲会变软走样。我心里暗想,要想保持这个新身份,真得记住一大堆注意事项啊。

妈妈和爸爸退到起居室去看电视了。我跟他们说自己要学习,换来的一样怪异的目光,显然迈拉平时并不怎么用功。其实我只是想先躲开一下,别再演这出假面戏。我打开书包,好奇迈拉带了什么书回家,结果包里只有一本笔记本和一本言情小说——难怪我的钱包能这么轻松地塞进去。我正想把它拿出来看看,门铃就响了。

不一会儿,楼上响起妈妈的喊声:“迈拉,有个小伙子来找你。”

我心里咯噔一下,本以为一定是布尔。我压根不想见他,只好硬着头皮去编个例假理由。叹了口气,我走下楼,心想得再编个什么故事劝他回去。推开门,却根本不是布尔,而是布莱德——确切地说,是杰克。他穿着黑色校队夹克,胸口绣着金色的“O”,书本夹在臂弯里,活脱脱诺曼·洛克威尔画里走出来的美式少年。我一笑,他也笑,好像一切都那么自然——他还记得自己本来的身份。

“咱们去客厅说吧,”我说。客厅离起居室最远,把电视音量调大点,新的“爸妈”就听不到我们的对话了。

“我还以为我们可以一起学习呢,”我们在沙发上坐定后,他说道,“我好久没上学了,要重新进入状态得花点时间。”

“听你这话,好像你已经决定要一直当杰克了,”我有点不安,他对这一切如此理智,令人惊讶。

他点头:“我想我们都被困在这里了,不如好好利用这个机会。以前没机会读完高中,现在有了,我还挺享受这新生活。可你听起来不太对劲。”

“确实不一样,”我答,“现在的一切对我来说太怪了,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应付得来。”

“拜托,马蒂,要有点胆量。你得面对现实。”

“胆量?”我大声重复,“你倒说得巧了,我好像把胆量给弄丢了。如果生物课没记错,它们都跑回我身体里,改行当婴儿工厂了。再加上一个占有欲爆棚、智商跟大火栓似的男朋友,身材也够凶悍。看我今天这身打扮,就等着布尔和我的‘婴儿工厂’随时见个面。你让我面对?”

杰克的脸微微一红,垂下了头。我见他反应,自顾自接着说:“更好笑的是,我压根不懂化妆、戴文胸、弄发型、刮腿毛……还有一大堆女生每天都要做的琐事。而你只要想办法去橄榄球训练就行了。”

他思考片刻,终于答:“好吧,你说得对。你确实比我麻烦多了。但想想好的一面:你又回到十六岁,这是人生最关键的阶段,也许还有机会弥补以前的遗憾。当然,你得穿裙子,可至少不用再累得弯腰挖沟。”

“但我是个女孩啊!”我抗议。

“那又怎样?”

“要是你变成女孩,肯定没你这么轻松自在。”我嘟囔道。

“你说对了,换成我估计也不那么乐观。不过事实就摆在这儿。想复习明天的历史考试吗?”

“什么历史考试?”

他叹口气:“明天下午吃过午饭就考的那场。你没翻书包吗?”

我眨眨眼,学起山谷女孩口吻,听得连自己都起鸡皮疙瘩:“嗯……迈拉她其实对学习没太大兴趣啦。”

“所以你没历史课本?”

“没带。”我说,“你怎么知道?又怎么确定我是你班上的?”

“显然杰克比迈拉有条理。我在笔记里看到考试通知,笔记本扉页还贴了班级名单,你就在上面。”

一阵恐慌涌上心头。我想起那种梦:去上课却完全不知道该干啥。可这次是真实的——我根本不清楚自己该在哪教室,也不知道进去后干嘛。杰克看出我脸上的慌乱:“怎么了?”

我把问题告诉他。他想了会儿说:“或许你房间里有课表。”

我回想新房间的样子,记得很女性化,但想不起课表在哪…… “等下,房间里有张书桌,好像没怎么用过,也许迈拉把课表塞在抽屉里了。”

“我们去找找。”杰克说。

费了点劲,我们终于在书桌抽屉底部找到几张课程表和旧试卷。

“看样子你的大部分课和我一样。”杰克凑近我肩头读课表。他现在比我高多了,帮我看也轻松。果然,我和他上的是同一节美国历史课,上午还有英语和公民学,下午还有化学和代数。我一向对历史和公民学挺在行,英语也算个书虫,所以这几门没问题。可化学里质子电子都分不清,数学更是硬伤。说实话,那两门课当初我就没太用心,主要是觉得无聊。

“有难题吗?”他问。

“代数和化学。”我老实回答。

“别担心,”他笑,“那两门是我的强项。历史倒是我需要帮忙的,我记不住那些日期和人名。”

“那是你方法不对,”我说。

“怎么不对?”

“历史不是死记硬背,它关乎理解事件。你只要明白诺曼人为什么要入侵英格兰、他们的土地主张是什么,那么1066年和威廉征服者就只是给事件挂的标签。掌握了事件,要记住日期和人名就容易多了。”

杰克投来钦佩的目光:“没想到你也擅长这些,为什么没继续上学?”

“真相是,”我解释,“我觉得太无聊了。”

“无聊?”

“对,我的智商测过165左右,按理我本该更上一层楼。”

“你居然辍学了?”他难以置信。

我摇摇头,感受长发在颈项扫过:“不是被留级,而是可能会挂科。说真的,大多数公立学校只会让天才生无聊、成绩下滑。门萨俱乐部里不乏高智商却去扫地的人。”

“或者去挖沟。”杰克补充。

我脸一红:“对啊,或者挖沟。我在塔尔萨市中心上学,那里的公立学校根本没经费连基础课都教不稳,更别提培养像我这样的学生了。父母也不在乎,我只不过成了他们的另一个负担。要是我辍学,就得去工作,给他们少添几口吃的。”

“真惨。”他感叹。

“当时并不觉得,”我说,第一次认真回想,“那对我来说很正常。可现在想想……并非如此。”

“你比我聪明多了。”杰克说。

我出人意料地把手搭在他肩上安慰道:“不,杰克,你也很聪明。我们一直是朋友,我想正因如此。说实话,我们在队里向来都是怪胎。大多数人只对胸部、啤酒和汉堡感兴趣。”我心里暗想,现在我才是那个胸部角色。“你也是差不多原因辍学吧?”

“我没你那么聪明,我智商也就130多。”

“那也不低啊。你也是无聊才退学吗?”

杰克有些局促,我收回了手:“要不我们别聊这些了?先复习考试。我给你个方案:我帮你攻克数学和化学,怎么样?”

我笑道:“行,就这么定。”

晚上的复习既高效又充实。历史考美国内战,正是我最爱的时期。我读过布鲁斯·卡顿和谢尔比·富特的书,自认小有研究,顺利带着杰克过了一遍重点,一个多小时后就宣布他已准备就绪。接着,我们又过了英语和公民学。公民学最简单,是个助理教练在教,他本人显然更想去打篮球。他是从布尔(那个体育健将之一)和米琪那听来的。米琪其实就是以前的麦克,她已经改了名字。

“她对前世一点印象都没,”杰克对我说,“她就是个拴着运动员的花瓶美女,明显我是那运动员。”

“那你们昨天布尔送我回家后都做了什么?”我好奇问。虽说不关我的事,但看她那样死缠烂打,我竟还有些嫉妒。

“没啥大事,”杰克淡淡回答。“布尔把我们送到她家门口,离我家就几条街。那时她爸妈不在家,很明显她想要点别的。”

“你没答应?”我真的很好奇。

他微微一笑。

他摇了摇头:“不是那个意思。也许等我把这儿的情况都搞清楚后再说,但我早就闻到一股假象。为什么非得为我,把米琪整成个花瓶美女?我知道别人常说别对送来的礼物吹毛求疵,可我一向多疑。换了身新身体,也不代表我能放下这种警惕。”

接着我们开始看英语课本。显然班上正在读一部莎士比亚的戏剧,于是我们就顺带补习。我几乎读遍了他的所有剧本,这一块内容对我来说得心应手。

还没轮到化学和代数,妈妈就进来了。看到我们这么用功,她满脸惊喜:“我刚泡了热巧克力,昨天烤的饼干还剩一些,要不要休息一下,吃点?”

我们欣然同意,可妈妈端着一杯热巧克力坐在厨房,明显把我们当成今晚的“节目”。爸爸估计已经上床了,她想借机多了解一下杰克。她随意抛出几个问题,问他家里情况(奥维德是个小镇,她认识他家人)、学习进度、兴趣爱好之类。

杰克说得头头是道,我知道他很多内容肯定当场编的。其实我在高中的时候(或者说第一次做高中生那会儿)也用过一套,就像面试迈拉男朋友的身份验证。笑话,我已经有布尔那个家伙了,只想赶紧甩掉他。

熬过妈妈式的“第三度盘问”后,我和杰克回到客厅继续攻克化学和代数。有他在旁点拨,这两门课没想象中难。毕竟它们是我辍学前最后接触的科目,当时没用心学,现在突然豁然开朗,就像黑暗里有人打开了灯。

没多会儿,妈妈又走进来:“你们不觉得该歇一歇了吗?都这么晚了,明早还得上学。”

“现在几点了?”我刚做完最后一道代数题,问。

“都快到午夜了。”

“那我们今天就到这里吧,”杰克合上书本,“要是你愿意,明晚上再接着。”

“明晚可不行,”妈妈打断,“迈拉明天要跟我们一起去我老板婚礼前的晚宴。”

“那这个周末怎么样?”杰克提议。

“行啊。”我马上答应,“到时候我送你到门口。”

外面还在下雪,但不算大。我看路边,没见车影,“你车呢?”

“我走过来的,就三条街。”他笑着说。

我们对视一眼,仿佛在共同对抗整个奥维德。有了杰克的帮助,我竟开始觉得自己能撑得住。最后他挥手道:“晚安”,转身离开。

“晚安。”我目送他走,心里有些不舍。

“他真是个好孩子。”我关上门后,妈妈评价。

“我也这么觉得,我们是好朋友。”

妈妈沉吟了会儿,说:“他肯定比你那个布尔好太多了。听你从别的男生嘴里说话,反倒让我舒服些,别老听你‘布尔这事、布尔那事’。”

天哪,当时我真是糊涂。

“哦,对了,我差点忘了。”她突然想起什么,“米琪刚才打电话来,说要你回个话,我就忘了转告你。”

明摆着:“我可不想你跟杰克一起时,还要分心给米琪打电话。”

“好吧,难得几小时不接她电话我也能挺过去。”我说,实际上我根本想不起能跟她聊什么超过三十秒。她或许和麦克不一样,可我估摸着也不会更爱她。她从一开始就像个彻头彻尾的花瓶美女。换个角度看,我自己也成了那样。我们简直就是花瓶姐妹花——Bimbette和Bimbina,真够荒唐的。

妈妈转身上床,我终于独自一人。累得睁不开眼的我回到房间,钻进被窝,脑子里只想睡觉。可当我拉下被子,却猛地发现:我已经身着一件花哨的淡黄色蕾丝睡衣,口中带着刚刷完牙的清新感,膀胱的压力消失了,镜子里发现所有妆都被洗净了。我根本没意识地做过这些事——显然变化我的魔法还在起作用,就像自行车的辅助轮,帮我保持平衡,直到我学会自己操作。

如果我细想,就能回忆起以女孩身份第一次上厕所时的动作:小心翼翼地清理,好像自己从小就这么做;盯着镜子卸妆,却想不起当时脑里在想什么。我意识到,明早一定要小心,否则迈拉那套“花瓶程序”就会自动重启。

“迈拉,你又睡过头了!”

起初我没认出是谁,转眼想起是新妈妈在喊。带着一声哼,我从床上坐起,记起昨天所有的事——这绝不是梦。

“你是不是忘了设闹钟?”她见我从床上爬起来,问道。伴随动作,胸前的沉甸甸晃动让我有些恍惚。

“好像是啊。”我迷迷糊糊地回答,根本没想过闹钟这事。“现在几点了?”

“六点十五分。”她说,“你的车差不多一个小时后到。”

一个小时绰绰有余,我心想,可随即意识到作为女孩,早上光打理发型、化妆、挑配饰就得花大把时间——我并不期待这过程。

不管怎样,我还是搞定了。腾出几分钟在厨房一扫麦片、喝杯果汁;洗澡时,内置程序自动运转,我只需稍微克制就能让一切顺利进行。搭配出一件米色毛衣和紧身牛仔裤,继续穿昨晚找来的运动鞋;戴耳环、选配饰都得心应手。唯一麻烦的是化妆:程序想让我厚重上妆,我则硬生生只涂了薄薄一层,虽说还是比平时多得多,但比昨天淡不少。

在镜子前打量自己:依然是个让人心动的极品美人,无论多轻的妆、再休闲的牛仔裤和运动鞋都遮掩不住那份吸引力。离七点十五分还有五分钟,我站在门口,钱包、手机都揣好了。

“放学后马上回来,”妈妈嘱咐,“今晚还有苏珊的晚宴得准备呢。”

“知道了,妈妈。”我爽朗应声。外面响起汽车喇叭声——布尔来了。该死,我还希望不是他来接我,可又一点也不意外。让我宽心的是,米琪和杰克已经挤在后座。

我跳上副驾驶,却被他一只大手搭上肩,一把扯过来面对他。“嗨,宝贝,”他狞笑着,趁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猛地啃我嘴唇,又臭又粘,差点把我嘴都压歪。我赶紧挣脱,心想又得重抹唇膏了。

“你早上这是搞啥……”他话才出口,忽然瞪着我半天,“你这脸怎么变了?”

我耸肩:“也没啥特别。”

“看着怪怪的,不够性感。”

如果我天生是女孩,估计会被这话伤透自尊;可就我现在的身份,这居然是布尔有史以来对我说的第一句客气话。我并不想看起来性感,不是我觉得不可以,而是我不想活在他的“性感”标准里。等等,这到底是谁的“性感”我在追求?

“那你这裤子呢?”布尔怒道,“我不是跟你说过,不想再看到你穿裤子吗?”

我朝他大喊:“外面冷啊,你瞧,大雪压地,穿裤子才暖和!”

“给我下车去换!”他厉声吩咐。

说实话,我有些害怕。一个纤细的小女孩,对上他那身高和肌肉,我拼不过,哪怕他轻轻一拳都能把我打飞不费力。我心里发慌,却只能僵在那里,一动也不敢动。

“听着,布尔,”杰克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,“要是迈拉还要进屋换衣服,我们就都得迟到。”

“是啊,布尔,”米琪如释重负地附和道。她虽然打扮得符合布尔的审美,此刻却明显站在我这边,“你也知道迈纳博士是什么脾气。她就是想找借口,让校长把你暂时停掉体育队资格。只要迟到,就正好给她机会。”

这些话才慢慢在布尔那迟钝的脑袋里生根发芽。好一会儿,他才点点头:“行,我这次就不跟你计较了,但就这一次,明白吗?”

我一声不吭,他倒挺满意。车里气氛安静了下来,车子直奔学校,而我心里又火又无奈——我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无助过。

奥维德高中是一幢从五十年代以来陆续建起的平房式校舍,浅棕色砖墙堆砌得平平整整,窗户寥寥无几,只为防止学生上课分心去看外面灰蒙蒙、随时可能飘雪的天色。停车场和校门口之间,冷风中有几十个学生来回挪动,裹得像肉串却仍旧往教学楼赶。

布尔把车停好,一摔车门就怒气冲冲地往楼里走,一句话也没留。他气得咬牙切齿;我却松了口气——还真怕他挽着我进校门,好让所有人都知道我是他的小妞,想想就恶心。

米琪快步跑来,一把拽住我羽绒服的袖口:“你这是故意惹他生气?”

“我只是想不惹自己生气,”我抽开胳膊,“凭什么我上学穿什么,要他说了算?”

杰克拉住我另一只胳膊,小声说:“别管这个了,咱们改天再说。现在得赶去上政府课。”

米琪愣在原地,眨着眼看我们,我则跟着杰克跨进教学楼。

“你倒像知道路似的,”我轻声抱怨。

“我想我真的知道,”他答,“你要是放松点,按直觉走,就能找到教室或者该做的事。”

政府课教室刚响起铃声,我们抢在最后两张空位前坐下,故作专注地望向老师。授课的是杜威特先生,一个半透明人,他一开口就滔滔不绝地讲联邦政府与州政府的关系。材料又干又塞牙,好在我记性好,对我来说并不难。

趁着讲座间隙,我环视全班——全班只有四个“真人”。不巧其中一个正是布尔,他坐在前排中段,身体往后靠着,一脸“我无聊死了”。杰克自然是另一个,剩下的俩坐在我右前方两排,男女搭配,完全像青春杂志封面。男生棕发微卷,酷似年轻版布拉德·皮特;女生红棕长发亮得像发护广告里的模特。他们不时深情对视,一身学院风打扮。其他同学看着倒跟普通高中生没两样,只是若隐若现地透着半透明感。

接下来是自习课(在这种小镇,学校绝不会允许学生在课间随意离校)。我趁机又重读了《罗密欧与朱丽叶》,根据储物柜里的作业单,这周正读这部戏;随后又做了历史考试的最后复习。时间飞快流逝,我完全沉浸其中,竟然忘了自己到底是谁。

真正的考验出现在英语课上。一进教室,我就听见后排几个女生窃窃私语、掩嘴而笑,显然她们已经把迈拉当成笑柄。我并不意外——迈拉或许是个花瓶美女,但她选的课全是大学预科研讨班。更何况,我发现这班同学的水平明显高于政府课:莎士比亚、弥尔顿、乔叟,全都是硬骨头。而真正的“真人”同学,也只有前面那对学院风男女,叫什么比夫、巴菲之类的也不奇怪。

桑德斯女士是我们的英语老师,从名牌上看大概六十余岁。她面容和蔼,身形端庄,灰发梳成发髻,穿着保守的蓝色连衣裙;更引人注目的是,她也是个真人,而非半透明人。我不禁纳闷,这小镇里所有的真实人都这么与众不同吗?若真如此,她大概是我目前见到年龄最大的真人了——话虽如此,她依旧令人心动。

“今天,”桑德斯女士开口,“我们有一位特别来宾——学区总监迈纳博士——要加入我们的课堂。正如你们所知,她的硕士论文专门研究《罗密欧与朱丽叶》。她马上就到。”

迈纳博士一袭深绿色职业套装,浅棕短发时髦利落,一进教室就散发出自信与威仪,刹那间让整个课堂为之静默。

“我很高兴受邀来到你们课堂,”她微笑道,全班报以热烈回应。“《罗密欧与朱丽叶》无疑是我最喜爱的剧作之一。桑德斯女士,能请两位同学朗读一段吗?”她环视一周,“杰克·帕里斯,你来读罗密欧吧?”

几名女生忍俊不禁地窃笑,杰克起身应道:“好的,博士。”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他的姓氏,竟有几分浪漫韵味。

“迈拉·史密威克?”她示意我。

“啊?”我一下回神。

“迈拉,”迈纳博士耐心重复,“请你来读朱丽叶。”

“好。”我站起,教室里又响起轻笑,这次仿佛在说:“花瓶又出幺蛾子了。”

“那我们就从第二幕第二场开始吧。”迈纳博士宣布。

天啊,是那出名的阳台情景。我看向杰克,他深情地朗诵道:“He jests at scars that never felt a wound. But soft! What light through yonder window breaks?”(“他嘲笑从未尝过伤痛的伤痕。但且慢!那窗后透出的光线究竟是什么?”)

杰克的声音托着节奏,如同魔咒。他一段未歇,我的“唉,唉”衔接得恰到好处。直至他念完 “Hence will I to my ghostly father’s cell, His help to crave and my dear hap to tell”,教室里寂然无声。片刻后,在迈纳博士的示意下,掌声如潮水般响起。

我和杰克尴尬地鞠躬致意,却发现视线始终没从对方身上移开。其他同学也轮流朗读,只换来客气的掌声。铃声响起,午休时间到了。

我们走出教室,却被前排那对学院风男女拦住。

男生先开口:“嗨,杰克,嗨,迈拉。”

我们只是点头回应,并不认识他们,也不知该说什么。

“迈拉,”女生说,“我想去趟女厕所,你能陪我去吗?”

我知道女生有成群结队去洗手间的习惯,但这次我觉得另有隐情。与其说她只是想让我陪着,倒不如说更像一道命令。我既好奇又不想踢铁板,就答应了:“好啊。”我们走出教室时,我瞥见那个男孩正和杰克激烈交谈。

女厕所里空荡荡的,只有一个半透明的红发女生正对着镜子整理头发。她冲我们微微一笑,继续玩梳子。我旁边的女孩看起来有些不自在,也在镜前做出打扮的动作。我学着她的样子,直到那红发女生又对我们一笑,然后走了出去。

“好了,”那女孩说,“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聊聊了。但要是有人进来,我们就只好演两个人在补妆,好吗?”

“行,”我虽然疑惑,却更想知道她究竟要说什么。

她伸出修长的手:“先自我介绍一下,我叫萨曼莎·华莱士,叫我萨姆就行。我男朋友是丹尼·米切尔。但在奥维德,你们都认识我,我们从幼儿园就一起上学。只是你和我记得的过去大不相同。”

“你知道我以前是谁?”我问。

她摇头:“我知道你以前是什么样,也知道直到昨天,你还不是现在这个样子。但我不知道你原本的身份,你最好先多了解我再说。我们往往不会随便暴露曾有的身份,这样更容易融入这里。”

“那你能告诉我些什么?”我又问,“为什么你不能当着丹尼的面说?他就不能知道吗?”

“他知道我现在要告诉你的所有事。问题是,我们身上的咒语有个附带条款:只有两个人在一起时,才能讨论原先的身份和变化。刚才我们四个人一起,就无法进行这样的对话。丹尼会和杰克大概复述我在跟你说的,好吧?”

我点点头。

“所以要是有人进来,我们就得换个话题——”

话还没说完,门被推开,两个穿着黑金色啦啦队服的女孩走进来。一个金发,另一个肤色较深,应该是印第安裔——俄克拉荷马印第安人不少。她们向我们打招呼,看见我和萨姆在一起时露出惊讶的表情,显然不在同一个朋友圈。她们又走到镜前整理妆容,我和萨姆也跟着学。然后萨姆低声对我说:“我看你想走低调路线,让我帮你调整下眼妆。”

她拉开我的包,拿出口红,又递给我一张纸巾:“先把嘴上的口红擦了,我们重新来。”

我照做后,回到她身边,她小心翼翼地帮我重新涂抹唇色。我甚至开始习惯那股奇怪的味道和微微的油腻感。要是不用口红倒也行,但绝对不符合角色设定。她刚补妆完,啦啦队女孩们正好离开。

“好了!”她得意地说。我打量自己的镜中形象,细微的变化却显得更自然,我竟有些喜欢这个效果。

“那剩下的部分可以帮我弄一下吗?”我问,“我的眼妆有点夸张吧?”

“确实有些过,不过我们先聊,”她同意,“等再被打断,我们就只好演两个在化妆的女生,顺便让我继续帮你。”

“好。”

萨姆叹口气,开始背她肯定说过无数遍的开场白:“据我们所知,奥维德大约是一年半前由‘法官’和其他人共同创建的。最初镇上的人大多是你们在课堂上见到的那种半透明人。后来,法官又慢慢让那些曾有他乡生活的人进镇定居。被‘改变’的人大多数人都不会记得过去,只有大约五分之一会保留记忆。我们还不清楚为什么有的人会记得,有的人不会,也不知道法官为何要这样做,但事实就是这样。”

“法官是谁?”我追问。

她闭上眼睛,声音压低:“那可能是这里最大的禁忌。即便是两个人,也不能提‘法官’。你迟早会弄明白的,大多数人都会。”

这时门又开了,三个女生因为课堂上老师的一句话而咯咯笑着走了进来,一边补妆一边八卦。我不禁怀疑:女生们真的来上厕所吗?我见到的只是一波又一波在镜前打扮的队伍。如果我是学校的建筑师,肯定会砍掉一半的马桶,镜子面积翻倍。她们终于走了,我松了口气,正好趁机让萨姆帮我把眼妆修完,彻底抹去那点“花瓶”味。

“好了,”她最后一笔画完,“有没有办法能回到原来的生活?”

“我觉得不行,”她摇头说道,“至少我没听说有谁成功过。一旦法官决定了你的身份,你就只能是现在的样子。”她顿了顿,又问:“不过,我想知道,你以前的生活真的那么好吗?这里的生活可是挺美好的。”

我沉思片刻。现实里,我没有亲人,也没有未来,只有无尽的悔恨。每天早上爬起来去那份毫无前途的工作,晚上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那个连‘家’都算不上的破烂窝,腰酸背痛,满身污垢。毫无魅力可言。但那还是我的生活。身为男人,我能做什么?嗯,作为男人,我还能……做回男人。

“或许你说得对,”我勉强承认,“但在我的真实世界里,我是个男人。”

“你不是女性,对吧?”她试探。

“这么明显吗?”我尴尬一笑。

她摇头:“没那么明显。除了化妆上的一些小细节,你表现得已经很自然了。今天早上你读朱丽叶那段,我都快哭了。如果你只是个没感情的花瓶,这演技绝对能拿奥斯卡。”

“我只是一直喜欢莎士比亚,”我反驳,“要是我想,也能把罗密欧那段读得动人。”

“你可以这么想,但我不信。回家试试,我敢打赌你会吃惊。至于学当女孩的事,我可以帮你。等你在这里呆几个月,就会觉得当男人有什么好在意的。”

我虽难以想象,但直觉告诉我,萨姆说的是亲身经历。要把她这样一个完美的少女想象成男人几乎不可能。她的一颦一笑、一举一动,都透露着浓郁的女性韵味。她看向丹尼的那眼神,是一个女人看心上人的专属神情。可我还是想不通——绝不可能有人曾经是男人,变成现在这样。

我们回到杰克和丹尼身边,显然他们已经讨论了奥维德相关的种种。“丹尼今晚邀请我们去他家聚会,”杰克不经意地提。

“我得和我爸妈去参加一个婚前宴,”我解释,“不知道几点能结束。”

“我也不确定,”丹尼说,“但我爸是伴郎,你可以跟他们一起回去。”

“新郎没有单身派对吗?”我问。

丹尼摇头:“没什么好玩的。新郎不喝酒,也不看别的女人。别说,我也不怪他,他的未婚妻苏珊·亨德森挺漂亮的,就算戴眼镜也好看。单身派对还有啥意思?”

我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:“那好,我也想去。”

“就这么定了,我在丹尼家等你们,”杰克说。

我的脑海闪过一个黑暗念头。“等等,”我说,“布尔怎么办?”

“他没被邀请,”丹尼面色凝重地答。

“我不是这个意思,”我急忙解释,“他好像觉得我属于他,我有点……担心。”

“害怕?”杰克问。

“嗯。”

他把椅子靠后,挺直身体:“别担心布尔。首先,他今晚有摔跤比赛要参加。米琪告诉我,她要去看,我就推掉了。再说,如果布尔敢找你麻烦,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。”

自从变身以来,我第一次有了久违的安全感:“好吧,那就这么定了!”

杰克对我一笑:“那我们该去上历史课了,听说还有考试。”

我本来还担心考试,其实根本不必。考试轻松得简直离谱,大部分都是选择题。比如:

“美利坚邦联的总统是:a)安德鲁·约翰逊 b)罗伯特·E·李 c)杰斐逊·戴维斯 d)以上都不是”

这还用选?

我记得当初自己还是男生时,高中历史考试可没这么简单。也许它本来就简单,只是我以前没认真学。但说实话,辍学后我才对历史产生兴趣,可这次考试也太简单了,我都怀疑自己为何要复习。

当我第一个交卷时,历史老师桑普森小姐瞪大了眼:“史密威克小姐,你交卷了?那不如再检查一下答案。”

“好的,老师,”我回答,“我已经检查过了。”

教室里响起窃笑。显然大家都以为我早读莎士比亚只是运气好,历史考题肯定蒙的,有空就准备去商场消磨一天(如果奥维德真有商场的话)。可惊讶的恐怕还是她们:我这次明显拿了满分。

连杰克也愣住了,他还在做试卷。我想以后得帮他补补历史,而他在代数和化学上帮我。这么想着,我竟然有点期待一起学习的日子。

放学时,我对自己颇为自豪。我觉得自己表现不错,就连化学和代数也没那么难。当我真的专心投入,居然能学到这么多东西,实在令我惊讶。当然,我比班上其他同学至少大十几岁,更像个退学的大学生,在工作或服役几年后又重返课堂。我知道不读书将面临怎样的下场,而且我也确信,这具女身可没法拿去挖沟干活。

米琪在我储物柜旁追上我,问:“你要去看摔跤比赛吗?”

我努力露出失望的神情,却估计没太成功。“去不了,我得跟爸妈去那个婚前晚宴。”

“哦,对啊,”米琪说着也没显得太失落。我想她开始跟我相处时有些不自在了。“好吧,我去。我替你给布尔加油。”

“那就拜托你了。”

我算准了该坐哪路公交,顺利上车后一滑就坐好。没过多久,杰克也挤上来了。虽有些不好意思,但当他在狭小的座位上靠近我时,我竟感到一阵小小的心跳加速。我问他:“想去你家坐坐吗?”

他看了我一眼:“我以为你得去参加晚宴呢。”

“是啊,不过我应该有时间。我想听听你从丹尼那儿打听到什么。”这话部分是真的,我也确实只是想跟杰克多聊聊。在这个陌生小镇上,我们彼此都是局外人,要是没有他在身边,我都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撑得住这场演出。

“好吧。”

我爸妈还没回家(说来也怪,我竟比对亲生父母还快叫他们“妈妈”“爸爸”),于是我和杰克在厨房的餐桌旁坐下,各自端着一杯牛奶,简直就像六十年代尼克儿童频道里的情景喜剧。我把萨姆告诉我的那些事一五一十地说给他听,然后他也复述了自己和丹尼的对话。

“他说的跟萨姆跟你说的一样,”他答道。“他说那些半透明的人叫‘幽影’,没人知道他们从哪儿来的。他们看起来像人、行动像人,而且完全实心。每当天选法官决定把谁变成奥维德的居民时,代表那个人的幽影就会消失。”

“所以原本我们每个人都有幽影?”我总结道。

杰克摇头:“不,不是所有人。你原先有一个幽影,布尔也有。米琪和我在昨天之前根本不存在。真正的人一开始都清楚,不过丹尼说,随着时间推移,他们会慢慢对我们产生虚假的熟悉感,好像我们一直就在这里。幽影们也会把我们当作从来就属于这里的一份子。”

“所以连记忆都在不断变化?”我沉声问。

“不断变化。”杰克点头。“你想啊,奥维德高中和别的学校有体育比赛,对吧?”

“应该是吧。”

“但幽影们出不了镇,外地人要是来比赛,就会发现幽影哪儿不对劲。丹尼说,事实上所有外校的比赛都固定在奥维德进行。他们的队伍和球迷来这里,比赛结束后尽兴返回,就把来过的记忆给抹掉了。外地的报纸也不会报道这场比赛,外面的人都以为那晚他们是轮空。”

“他知道这是怎么做到的吗?”我问,“就算是《星际迷航》里的Q也搞不定这么复杂的把戏吧?”

杰克耸肩:“显然,这是魔法。丹尼知道法官的真实身份,但那显然是个秘密,不能对我们透露。而且法官也不是一个人在搞这套,我们得自己慢慢搞清楚。”

这时我听到门外车停的声音。“是妈妈来了,”我朝窗外看。“你最好现在先走,我待会儿在丹尼家等你。”

“好。”他说着拿起书就走。没想到他走之前在我脸颊上轻轻印了一吻,像兄妹间的亲吻似的。我惊得说不出话,更没想到自己竟有点享受那一瞬间的温暖。

妈妈帮我收拾出门。我完全不知道该穿什么,幸好我问了她。我以为婚礼前的宴会肯定要穿得很正式,结果完全不是。正如妈妈所说,只要“体面休闲”就好。于是我又穿上裙子和高跟鞋,但这次不过分夸张:黑色毛衣配红色格子短裙,合身却不过于紧绷,黑色连裤袜,一双黑色漆皮一脚蹬高跟鞋,鞋跟只有一点点高度。我把大圈耳环换成了小巧低调的耳钉,手上戴了金手链和同款项链。再加上萨姆帮我补的妆,整个人就像邻家女孩——我竟然有点喜欢这种感觉。

妈妈也很满意。爸爸在旁整理时,她走过来抱了抱我。“甜心,”她轻声说,“我真高兴你换了新造型,太可爱了。我觉得这杰克对你影响很好。”

“什么?”我愣住。

她有点支吾:“我不是多心……只是今天下午看到杰克离开,你们昨天晚上相处得那么好……”

“我们只是朋友,”我赶紧澄清。

“我知道,”她依旧有些慌张,“只是布尔看起来根本不适合你,而杰克是个好孩子。你打算跟他一起去舞会吗?”

什么舞会?“我不知道。”我老实回答。

她愣了一下:“哦,我只是以为……”

这时爸爸在楼下喊:“我的绿领带呢?”她赶紧去帮忙,看来对这话题挺感激被打断。

什么舞会?没人提过舞会的事,回头得问问萨姆才行。

排练很顺利。苏珊的未婚夫史蒂文是个很不错的男人,我不得不尴尬地承认,他确实长得很帅。我以前从不留意男人的外貌,可现在却开始注意了。这并不是说我动心了,只是察觉到了。随着女性荷尔蒙不断在体内作用,我知道自己会越来越这样。虽然难以接受,但总得习惯。

伴娘们,包括我妈妈,都玩得很开心。除了妈妈,法庭上见过的金发女孩也当了伴娘,另一位则是我之前从未见过的惊艳红发美女。她笑声爽朗,对其他两人也非常热情,但我忍不住觉得她身上有一种如同迈纳博士(也就是法官)那种超凡脱俗、威严十足的气场。我不禁好奇,她们是不是某种超级人类……这个念头一闪而过,让我对奥维德背后的力量有了新的猜想,回头一定要验证。

“迈拉,你怎么样?”一声女声响起。我转身,是新娘苏珊·亨德森。她看起来比在法庭时更有女人味,也更从容自信。

“我还好,谢谢您,亨德森女士。”我答道。

她笑了:“叫我苏珊就行。我现在比你大不了多少岁,其实比几天前的你还要‘年轻’呢。”

我四下看了看,确定只有我们两人,才大胆地谈论起自己的变身感受。“我想也是。”我答。

“我和你妈妈在办公室关系不错,”苏珊笑着说,“她这段时间对你有点头疼,直到最近两天才觉得你变化很大。她觉得你的人生翻天覆地——当然,她不知道这翻天覆地究竟有多彻底。总之,迈拉,我为你感到骄傲。你适应得很快,明显比……嗯,我认识的其他人都要好。”

我长叹一声。“我觉得自己没什么选择余地。我总觉得法官可不会把人改回去,对吧?”

她摇头:“我不认识有谁被他改回去过。”她的话里似乎还带了丝讽刺。

“我知道你不能告诉我法官是谁。”我开口道。

“没错。”

“那至少能告诉我,他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吗?我是个毒品贩子兼恶棍,可在奥维德,布尔成了前途光明的运动健将。我和杰克是朋友,为什么他能保持男性,而我却只能当个花瓶?”

“我注意到你没提麦克,”苏珊平静地说。

“的确,虽然麦克也变成了女生,但他根本不记得过去的一切。”

“这么说,你把变成女孩当作惩罚?”

我一下语塞。按我的理解,奥维德的每个“真身”来到这里前都曾是另一番模样。我很确定米琪和我并非唯一经历性别转换的人。如果你生来就是女生,你可能会觉得我把变女当惩罚很冒犯。但,这不就是惩罚吗?作为男生,我有体力,只需十五分钟就能准备出门;我掌控自己的命运。现在成了女生,这一切都没了。我变成了一个柔弱的女孩,力量只剩以前的一小部分。要在十五分钟内准备妥当?恐怕连妆都涂不完。身为女生,哪里还能说掌控一切?我甚至不敢让布尔滚开——我从未对任何男人如此感到恐惧。更别提那些要穿的裙子、高跟鞋了。

但另一方面,这也意味着我得到了第二次机会。我在高中三年级就辍学了,可现在却又重回高三。我相信这回自己能好好念书,重塑人生。难道这不比“下半身”更重要?我开始这么想。然而,我依旧放不下一个挥之不去的念头:如果第二次机会是在男生身上,我同样能活得很好。

“那么,迈拉,你觉得这是惩罚吗?”

“我不太确定,”我老实回答,“但我知道,我还是更想做回男人。”

她点头说:“我觉得在这个阶段这么想很正常。不过要回答你的问题,法官对谁是男性、谁是女性有他自己的标准。据我所知,我曾在法官办公室里据理力争,说你和你朋友都是无辜的局外人。”

“那他为什么不放我们走?”

“这点我知道,也可以告诉你。说实话,迈拉,你知道麦克和布尔在贩毒吗?”

“我们知道有人在。”我承认。

“不,”她瞪着我说,“我问的不是这个。老实点,你和杰克——或者说当时的布拉德——都知道他们在贩毒。”

“好吧,”我叹了口气,“我知道,我们俩都知道。但那真不关我们的事。”

“毒品这事关系重大,跟谁都有关系,”她辩解道,“法官根本不会让毒品进奥维德。我觉得他接受了我替你们辩护的观点,所以对你们俩手下留情。”

“也许吧,”我回答,“但我还是觉得自己像那个老笑话里的家伙,被判三百年监禁后还松了口气:至少不是无期。”

苏珊轻笑几声:“我知道,有时候真就是这种感觉。”

“苏珊,”我缓缓开口,“我知道这有点不太合适,但我必须问:你来奥维德之前是做什么的?”

她咧嘴一笑:“我当过律师。”

这答案不是我想听的,但也只能如此了。

随后,苏珊去和其他人交谈,并同第一浸信会的皮克林牧师敲定婚礼细节。然后我回到父母身边,一家人驱车前往晚宴地点。

晚宴在镇郊一家叫温斯顿的牛排馆举行。我先向丹尼的两位幽影父母做了自我介绍,然后和爸妈一起用餐。我不用说太多话。十六岁的我在成年人面前不过是个孩子,除了寒暄几句,大多数话题都和我无关,连酒也没分我一杯。红酒看起来很好喝,我本很想尝一口,却知道自己实在太年轻,根本不敢开口。

不过我留意到,每当有人问我问题,我的回答都像十六岁女孩的说辞。那绝不是魔法,我断定,而是真的开始像十六岁的女生思考。有人问我毕业后想做什么,我就答“不知道”;问我喜欢学校吗,我就说“挺好的”;有人问我有没有男朋友,我说“倒也没有”,但脑海里却不由自主浮现出杰克的身影。

大约八点,米切尔一家来接我,我便和杰克以及新朋友们度过夜晚。

我担心自己会穿得太隆重,果然如此。大家都穿牛仔裤,只有萨姆的一条牛仔裤明显女性化,根本掩盖不住她性感的身材。我一进门,丹尼和杰克正在客厅,萨姆在厨房给大家调饮料。丹尼和杰克招招手,萨姆示意我到厨房来。丹尼的父母说要“让孩子们有些私人空间”,便去隔壁房间,萨姆说:“丹尼和杰克正在更详细地讨论奥维德的事,过会儿我们再过去,然后看电影。我们想先给你个机会,看看你还有啥问题。”

这种安排很尴尬:法官为什么不让我们几个人一起讨论奥维德,而只能分开谈?他怕我们起义吗?一个有能力随时变形我们的家伙,还惧怕我们?“我倒有个问题,”我说,“为什么要对我们做这些?”

萨姆笑道:“为什么不呢?”

“这根本不是个回答!”我嘟囔。

“确实不是,”萨姆附和,“但大概也是你能得到的唯一答案。大家都问过,似乎没人能给出真正理由;即便有人有答案,也传不出来。过不了多久,大多数人就放弃这个问题,开始过各自的新生活了。”

“对你来说,这可能比我容易多了,”我指出。

“为什么?”萨姆把可乐递给我,“因为你以前是男生,而我一直是女生?”

“是啊。”

“骗到你了!”她大笑,“在这里呆上几周,你就会逐渐认同自己现在的性别。我在这儿一年多,可刚来时和你当时一样是男孩。事实上,我还踢过橄榄球——我和丹尼都在密苏里西北州立大学队。我们的飞机被迫降落在这里,全队才变成了各种性别、各种肤色的学生,连教练也变了。当今他是我们的历史老师。”

“是桑普森小姐?”我惊呼,很难把她当成橄榄球教练。

“没错。”

我反复思考这些。“那为什么要搞这么多性别转换?”

“这点我也说不清,但想想看,在乡间小路上独行的男性比女性多得多,而女性一般走州际公路,会在路边停车问路;男性喜欢走偏僻小道,从不问路。我猜这让男性更容易误入奥维德。镇上需要男女平衡,所以变成女孩的男人比变成男孩的女人多。”

“好吧,”我抿了一口可乐,“我能接受这个逻辑。但具体到我身上呢?咱俩一直是朋友吗?”

“我们以前是,”萨姆有些不自在地说。

“听着,萨姆,”我解释,“我现在已经不是你以前认识的那个迈拉了,你明白吧?此时此刻,你对过去的迈拉了解甚至比我自己还多。如果我想撑过这段,我需要你的帮助。到底是怎么回事?”

萨姆叹了口气:“事情是这样的:你我小学就是同学。想想看,我们家离得不远,奥维德只有三所小学,所以我们差不多从小就认识。直到去年夏天,你一直是我最好的朋友。”

“然后怎么了?”

“布尔插足了,”她说。“不知为何,你被他吸引。他所有优点你都没有:高大、强壮,靠蛮力多过智力。那个暑假,你从邻家女孩一下变成了……花瓶。开学后,我简直不认识你。你从尖子生变成了勉强及格的学生。”

“那现在呢?”我追问。

“我说不准,”她坦诚,“你现在看起来更像我记忆里的迈拉。而且我们俩也更有共同话题了,毕竟来奥维德前我们都不是女孩。至于你怎么看布尔?”

我告诉她布尔和米琪以前的样子。她消化后说:“我能理解你为什么对他们俩感到排斥,但要小心,迈拉。米琪不是麦克,布尔也不是Bear。他们都忘了过去。在奥维德,他们可不会再是毒贩。要是你不知道,这里根本没有毒品,法官不允许,巡警梅瑟无处不在。”

“他们虽然变了人,”我反驳,“可我至少记得他们以前是怎样的。”

“我也希望如此,”萨姆说。“我看,即使身份变了,好人还是好人,坏人……一般就依然坏。很高兴你对布尔心存戒备。那你会跟杰克一起去圣诞舞会吗?”

“什么圣诞舞会?”

“学校每年都有,不太政治正确,我知道,教会和政府混在一起。但在奥维德规则不同。我原本以为你会跟布尔去,但也许你和杰克更合适。”

“我不知道,”我承认,“得先问问杰克。”

“要是他说好,我们就凑双人组。”萨姆建议。

“我会很乐意的。”我承认。停顿了一下,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,索性直接问:“萨姆?”

“嗯,迈拉?”

“你是什么时候,呃,对男生…感兴趣的?”

萨姆倚着吧台,抬头想了会儿:“这是个难回答的问题,是渐渐发生的。刚变成女孩时我太震惊,哪儿有心思对任何人动情?我和丹尼在大学里就是好朋友,变性后我们就常聊天,互相扶持。下一步你就知道了……恋爱的感觉对我们来说自然而然。”

“那我和杰克会不会也是这样?”

“可能会,”她同意,“你现在已经具备所有条件了。既然要做女孩子一辈子,找个合适的男孩没坏处。”

“萨姆?”

“嗯,迈拉?”

我赶紧给她一个快抱:“谢谢你帮我解惑。”

“随时乐意。”她笑着接过饮料,向客厅走去。我拿起给杰克的饮料,跟了上去。

我们最后看了《美女与野兽》。这是折中的结果:丹尼想看动作片(他其实哪部都行),我和杰克都不感兴趣,萨姆则倾心浪漫喜剧。“大概过去一年,她的口味就从动作片转到浪漫喜剧了,”丹尼神秘地说。这是他在大群人面前,对萨姆变性后生活最含蓄的提及了。

我想知道自己会不会也经历同样的变化。我一直是个动作片迷,从没怎么喜欢浪漫片,可不得不承认,这次我居然被吸引住了。我不禁同情可怜的贝儿:先是家乡那个呆头呆脑、死缠烂打的家伙,然后又是野兽。当然,最后野兽成了她的真爱,而家乡那个帅小伙才是真正的坏蛋。

看完电影,我开始琢磨:布尔究竟更像家乡的反派,还是更像野兽?最明智的做法恐怕还是保持距离,不去探明真相。虽然我承认,每当我试图避开他,就会有种莫名的恐惧——害怕他会做出什么伤害我的事。但无论如何,我得试着躲远一点。

总的来说,那是个愉快的夜晚。萨姆和丹尼挤在地板上依偎,把沙发让给了我和杰克。电影开始不久,我就察觉到杰克随意地把手臂搭在了我身后的沙发靠背上。起初我紧张得往前缩,可随着剧情越看越投入,我又慢慢往后靠,找了个舒服的姿势。

我说不清是什么时候开始的,但当贝儿到达野兽城堡时,杰克的手臂已经挽在了我的肩膀;等电影结束,我竟然靠在他身上,一边想着这部片多么美好的结局,一边忍不住期盼自己的人生也能这么幸福。

电影放完后,我和杰克道别。他开了他父母的车,主动提出送我回家,我欣然同意。寒冷的俄克拉荷马夜里,我们并肩走向车子。

在回我家路上,我忍不住问:“丹尼跟你提过学校的圣诞舞会吗?”

“没有,是米琪跟我说的。”杰克摇头。

“米琪?”我小心翼翼地重复,身体不自觉地又靠近了他几分。

“对,她说想跟我一起去。”杰克说。

“哦……”我声音里泄露出失望,可我也没料到自己会这么在意。

杰克看着我,把车停在我家门口:“说实话,是‘以前的我’先提的主意,可那时我还是布拉德,不是现在的杰克。我其实更想带的人是你。”

我心里咯噔一下,“哦?”这次我的语气里没有失落。

“只是反正你也要和布尔一起去。”他又补充。

可我根本不想和布尔去。我想和……想和任何人去,总之不要是布尔。要是能跟杰克一起就更好了,或者……天知道我当时到底想说什么。

为了打破沉默,杰克提议:“要不咱们三个人一起去?”

“也许吧……”我无力地应了一句,打开车门。杰克正想靠近我,又犹豫着回到驾驶座。

“晚安。”我轻声说,喉头一紧,没等他回答就关上车门。

刚关上门,我就觉得泪水在眼眶打转。我拼命忍住,却还是听到妈妈从客厅里喊:“迈拉,你没事吧?”

“什么?”我被吓了一跳,灯一下子亮了起来。“哦,我没事,只是电影有点催泪。”我硬着头皮撒了个谎。

“嗯……”她显然没太信,“我刚还和米琪通了电话,她说布尔受伤了,让你赶紧打这个号码。”她声音里没多少同情,我知道她根本不喜欢布尔。“她说十一点前一定得联系你。”

“现在几点了?”

“十点半。”

布尔受伤?我会在乎吗?也许变成女孩后心更软了,可我只想他别再来烦我。

我赶紧给米琪回拨过去。

“迈拉,谢谢你打电话!”米琪气急败坏地说,“布尔今晚摔跤赛时腿扭伤了。”

“怎么回事?”我故作关心地问。

“他被人压住,膝盖扭伤了,韧带拉伤。”

好在不算大伤。

“他会没事的,”米琪又说,“我打电话时他们正担心会影响他踢橄榄球。但医生检查后说没有大碍。要让他留院观察一晚,拐杖支撑休息几天,几周的康复训练就好了。消息不错吧?”

“嗯,很不错。”

“他说想见你,不过今晚探视结束了。你去哪儿了?”

“去萨姆那里了。”我不想多说。

“哦。探视从明天早上九点开始。”

“好的。”

“医院是哪家?”

“哪家?”她笑了,“这里只有一家医院。”

“明白了,明早去看他。”

挂掉电话,我立刻把布尔抛到脑后,又开始胡思乱想杰克。我到底怎么了?杰克一直是我最好的朋友,他从布拉德变成杰克后也没变多少,我为什么要像个热恋少女似的魂不守舍?天哪,我现在分明就是个十几岁的女孩,我真的是恋爱中的少女吗?

我猛地低头,发现自己又穿上了那条黄色睡裙——还是跟前一晚一模一样。

对着镜子打量自己,我看起来彻头彻尾就是个典型的少女,连原来的马蒂都找不着影子。我伸手碰了下胸前,试图想象如果像杰克那样的男孩碰我会是什么感觉。让我惊讶的是,乳头竟透过柔软的面料微微挺起,下身也传来一股暖意,夹杂着有些空虚的渴望。我赶紧缩回手,心想,没错,我真的是十几岁的女孩。

我爬进被窝,泪水不由自主地滑下。我好迷惘:为什么我不能像奥维德的其他人,对自己过去毫无印象?那该多简单啊……想着想着,我带着疑惑睡着了。

第二天早上,妈妈又来叫醒我。“我得赶去苏珊家,婚礼两点开始。你爸一点半到教堂,他早上在办公室,直接过去就行。你先准备——你怎么去?”

我这才意识到她没给我留车。“妈,我今天得去医院看布尔,我答应过米琪。”我有些嗲嗲地说。

她愣了下,然后想了想:“我还以为你不想再见他了。”

“我不是……至少我不想这么说,但他受伤了,我得去看他。”

“好吧,你先开我车去。我跟辛迪搭顺风车去。但别迟到!我也要一点半到场。”

“我会的。”

妈妈亲了我一下,匆忙去打电话给辛迪。

“妈,我穿什么?”

“那件栗色的连衣裙挺好看的。”厨房里传来她的声音。

栗色?我到衣柜一找,果然那条天鹅绒长裙正好。再配深驼色连裤袜,若能配双鞋和条金项链就完美了。

我心里嘀咕:我怎么把这当成今天最重要的决定?可想法一松一静,这些念头就蜂拥而入。我叹口气,只好顺其自然。照这样继续下去,一个月内,我就能和一出生就是女生那样完全女性化了,只要做好准备就行。

为了去看布尔,我换上粉色运动服,扎了个长马尾,不想为了他打扮得太性感。他既然想来见我,就得接受我现在的样子。

根据电话簿的地图,我开着妈妈的福特Tempo,很快就找到了唯一的医院。

布尔住在三楼顶层,有个半独立病房,进来时没人同住。他坐在床上,膝盖打着支撑器,看着周六早上的卡通片。看上去并不吓人,我提醒自己,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曾经是别人。

他看到我,笑着说:“迈拉,真高兴你来了。”

“感觉怎么样?”我试探着问。

他耸耸肩:“挺好的,医生说没大碍,明天就能出院。休息一周左右就行。”

“太好了。”我说。

我站在床边,一时不知道还该说什么,毕竟最近这两天见到的他,我并不怎么喜欢。

他终于开口:“迈拉,对不起,之前我对你那样。我想我只是比赛太紧张了。”

我没说话,但他在说我想听的话。

“我真的很在乎你。”

“在乎?”

“我不会再那样了,好吗?”

我不得不回答:“好吧。”

他笑了:“太好了,那我周一早上来接你去上学,好吗?”

我脱口道:“好。”

“周五舞会我会给你买最漂亮的胸花,好吗?”

“好。”我回应,意识到自己已经默许了那个约会。

其实我并不想跟他去,更不想和任何人去。但我还能怎么办?况且要适应这具身体,我也得学着应付社交场合。

“呃,我得走了,”我对他说,“我还有个婚礼要参加。”

“好吧,”他平静地说道,“来个小小的慰问之吻怎么样?”

我犹豫了一下,最终还是像亲妹妹般轻轻在他脸颊上印下一个吻。他满意地笑了笑,说:“去婚礼上好好享受吧。”

我和爸爸正好在一点半整到达教堂。起初我还担心会迟到,可渐渐发现自己越来越能得心应手地打扮成女生。萨姆教的化妆技巧派上了用场,我也凑齐了所有配饰,把那件栗色连衣裙衬托得恰到好处。

“迈拉,你真漂亮。”我从车里出来时,爸爸走过来给了我一个拥抱。

“谢谢,爸爸。”其实我并没觉得自己如此出众。走向教堂的路上,我能清晰地感受到周围男性好奇的目光。这一刻,我才领悟到海湾战争中伊拉克士兵被雷达锁定时的无处可逃。

婚礼仪式的场面美得让人屏息。伴娘们都穿着深绿色礼服,衬得她们肤色各异却同样惊艳。妈妈棕色的头发和身旁金发、红发的对比分外抢眼。伴郎们则一身深色燕尾服,庄重得体。其实,新郎的风采胜过所有人,他眉宇间的自信和喜悦无可掩饰。

待到婚宴在教堂的活动室举行时,我和父母待在一起,不太认识其他人。直到看到丹尼,我才放心走过去。他见到我,露出标志性的笑容。“萨姆没来?”我问。

“她家人不认识新人,就没来。”丹尼摇头,“我还留意到,杰克他们也没到。”

“我也不认识他们。”我笑着应道,“杰克一向很低调,就算变性前也差不多。”

“我觉得他过去有什么事,让他一直封闭自己。连这次变形也没改变他。”丹尼摇头叹息,“不过还好,如果谁要变成女生,起码是你,而不是他。”

我脸微红,不知道该怎么回应。丹尼赶紧补充道:“别误会,我不是说你娘娘腔,我的意思是,法官最大规模的变形实验里,机上三十多个壮汉里只有六个人记得身份,五个适应得不错,剩下那位就像杰克一样——很内向、心理负担重。仅此而已。”

话题一转,我们聊些琐事,顺着自助餐队伍分食后,我就没再见到丹尼。爸爸妈妈应朋友的邀请去了乡村俱乐部喝一杯,我说我会回家就先告辞。那天晚上八点多,我疲惫地推开家门,刚进厨房就听到电话铃响——是杰克打来的。

“你听起来很累。”他在电话里轻声说。

“确实有点累。”我如实回答。

他沉默了一会儿,然后问:“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?”

我本想否认,可心里却咯噔一下:“似乎有点。”

“听我解释,我知道你对我带米琪去舞会失望,但我已经跟她说了,我更想带的是你。”杰克声音里带着期待。

心跳突然加速,我下身一阵酥麻。这种感觉我明明不该有——毕竟我还没完全心理认同自己的女儿身。但荷尔蒙和心理的双重作用正在拉近我们之间的距离。

“我……理解。”我轻声说,“咱们先别急,舞会后再看感觉怎样,好吗?”

“好吧。”他略显不情愿地答应。

短暂沉默后,他又问:“今晚想见面吗?”

“杰克,我……太累了。”我叹息,“要洗个澡,穿上睡袍,读会书就睡。”

他失望地应了句“好吧”,接着又问:“要不一起去教堂?”

“教堂?”我愣了下。

“嗯,明天早上十点。”

我想了想,脱口答应:“好。”

“那九点半见。晚安。”

挂掉电话,我才意识到,这已经是我连续第四天穿裙子了。我暗暗发誓,周一一定只穿牛仔裤,就算有人请我去白宫晚宴也不例外。

第二天早晨,阳光正好,我出门时爸妈都在看报纸,显然不去教堂。他们为我和杰克一起去而感到高兴。我整理好棕色半身裙、米色毛衣和连裤袜,配上一双棕色平底鞋,觉得自己看起来体面又舒适。

九点半整,杰克准时来到门口。“嗨。”他见我上车,害羞地笑了。

我朝他回以微笑,心里一阵温暖。虽然才几天没见,我却感到前所未有的期待。

我们在去教堂的路上随意闲聊,一直没提到我们目前的处境。直到到了教堂停车场,杰克才停下来,低声说:“就在这儿去教堂,竟然有点讽刺,当那……那条禁忌……”

“你还好吗?”我问,听他声音有点哽咽。

“没事,”他喘着气说,“我刚才随口一想,就忘了那条禁忌。”

“哪条?”我干巴巴地问,“禁忌可不止一条。”

“就是那条——关于谈论我们镇创始人出身的禁忌。”他终于恢复了平稳呼吸。

我琢磨着他没说完的话——什么讽刺……?忽然意识到,他已经猜到小镇的创始人到底是谁。照他的话说,那就意味着……他们是某种神祇。但这对我没有实质帮助。我还有更棘手的事要处理:我得和两个男孩子保持安全距离,而我只把其中一个当朋友,对另一个根本还没下定论。况且,就算法官真是宙斯或奥丁,他又能拿魔杖来帮我解决问题?我可没那奢望。

自从小时候后,我就再没参加过正常的教堂礼拜。没想到这次竟然挺有趣,尤其是后来发现自己居然能唱出不错的女高音。礼拜结束后,我们在教堂附近几条街外找到一家小咖啡馆,决定进去坐坐。虽说不是星巴克,但咖啡也不错。

聊完礼拜的感受,杰克抬头端详着我,说:“你知道吗?我说真的——让我跟米琪分手,带你去跳舞。我和她没啥共同话题,而且我过不了她过去的那段日子。”

“杰克,”我抗议,“我们之前不是说过好几次了吗?米琪曾经是麦克,可现在她已经不是他了;布尔也不再是贝尔,他们是完全不同的人,连过去的布拉德和马蒂都不记得,只记得杰克和迈拉。我猜这也是为什么那么多人知道自己前世后都不愿提——那就像背着别人的行李,既用不上又拖累自己。”

杰克皱起眉:“你真是说得轻巧。你真能和布尔——或者不管他现在认为自己是谁——谈感情?”

我摇头:“不,杰克,我做不到。现在跟任何男孩谈恋爱都不行。毕竟三天前,我还是个男孩,变成女孩的感觉还很陌生。”

他轻轻把手搭在我手上。我心里七上八下。然后他认真地说:“听我说,你已经不是那个男孩了。你看起来不像男孩,我也不觉得你还能像男孩那样思考。随着时间推移,我越看越觉得你像我认识的那些女孩:不再动不动就爆粗口,穿牛仔裤也会化妆打扮;走路、说话、连手指姿势都变得女性化。”

“够了!”我打断他,立刻缩回手,示意他住嘴。

“我只是想说——迈拉,你已经是女孩了。”

“我自己还不知道吗?”

“我是男孩。”

“难道现在要演《我叫泰山,你叫简》?”我嘲讽道。

他垂下肩膀:“我把事情搞得一团糟了。”

或许他真有道理。过去的马蒂或许会趁机进攻,可现在的迈拉不会。我看着他,轻声说:“杰克,我知道这对我们俩都不容易。我们得慢慢来。舞会要顾及我们的友情——你带米琪去,我陪布尔。我们可以笑着跳舞,就算慢舞要倒着跳也行——然后再慢慢理清一切。也许等我的女性荷尔蒙全开,我真就会像个少艾一样为莱昂纳多·迪卡普里奥心动呢。”

我俩因为这个玩笑都笑了。之后他送我回家。那一刻,我们都不太确定自己想要什么、下一步该怎么走,但至少,我们还是朋友。

我几乎忘了少女们能打多久电话。为了赶进度,我打算利用剩下的周日时间补习功课。离开学校太久,想要赶上并不容易。可电话却不停地响。布尔的电话最短——他告诉我疗程进展顺利,很快回来,然后让我准备周一的接送。

接着是米琪打来,说了同样的话:她下午去看了布尔。然后就开始聊八卦。我半天都听不懂:“谁跟谁在约会、谁跟谁上床、哪位新演员最红、哪位歌手‘那话儿’最鼓……”这无聊通话堪称我人生中最啰嗦的一次,都得靠“绿茶婊英语辞典”才能跟上节奏。

好不容易摆脱她,我开始啃化学,那可是我最头疼的科目。才学了二十分钟,萨姆打来电话。我本想敷衍挂断,可聊了几分钟后,发现跟她说话很投机。她像米琪那样给我讲学校里的事,但她的信息正中下怀:哪些老师真记得自己前世——结果只有弗兰纳里老师、校长和生物老师托兰斯女士;且他们都没跟萨姆提过。原来奥维德中学的师生里,只有大约一百人是真实身份者,真正记得前世的也就二三十个。

我和萨姆聊得差不多长,也没觉得无聊,反而想继续下去,就邀请她晚饭后来我家一起学习,她也爽快答应。

晚饭前一个小时,我放下课本,决定先看会儿书再去帮妈妈做饭。没人跟我说变成女孩就得下厨,但这事免不了。我随手翻了本封面印着动作冒险的平装书,本以为是普通的探险小说,没想前几页就发现是浪漫冒险,从一位大学女生视角写起,女主误入间谍组织,男主是那种“少年詹姆斯·邦德”式样,还对女主一见钟情。几天前我肯定会把这书扔掉,可现在我居然像小时候啃超级英雄漫画一样津津有味。

果不其然,我帮妈妈做饭,还学到不少单身汉时代从没接触过的烹饪技巧,既新奇又有趣——当然,这都归功于我妈的好手艺。

晚饭后爸负责洗碗,我刚脱身,萨姆就按响了门铃。我给了她一个少女式的拥抱,她几乎拉着我上楼进我房间。正式学习前,先不得不来段“女孩话题”。要是我们的真爸妈看到,一定惊呆。

“听说你要跟布尔一起去舞会?”她一进门就问。

“消息传得挺快。”

她坐到我床上:“能跟我说说为什么吗?”

“我记得你之前说过,布尔已经不是过去的贝尔。那我为什么不能陪他去?”

“嗯,”萨姆开口,“第一,他或许已经变成了另一个人。我没认识过贝尔,只认识现在的布尔。他那脾气自负得要命,总觉得所有女生都该给他当粉丝。第二,他不算聪明。第三,杰克对你是真动心了。”

我本想反驳第一个理由:布尔答应过我他会克制。至于第二,虽说他不是天才,但至少够聪明会道歉。再说,我也不指望他一辈子陪我,我只是履行迈拉以前的承诺,陪他去舞会。之后再看吧。我并不觉得他就是“对的人”,或许根本没有“对的人”。可能我会当女同,约你出去也说不定。

但第三点让我懵了:“你怎么知道杰克对我有意思?”

萨姆叹口气:“拜托,迈拉,我知道你刚当女孩还在适应,可你又不是瞎子。没注意到他看你的眼神吗?没发现他总想守在你身边、保护你?他会刻意给你写那种‘恋爱邀请函’吗?想想以前你是个男孩时,喜欢一个女生会怎么做?”

是时候坦白了,不只是对萨姆,也是对自己。“我从来没真心喜欢过哪个女孩。”

萨姆愣住:“你……是同性恋?”

“才不是!”我大笑,“我想比你认识的很多男生都经验丰富,可那都只是……性,不是爱,甚至谈不上‘喜欢’。只是‘解解闷儿’而已。当然,那是当我还有‘石头’的时候。”

“你那会儿简直是个情感残疾。”她轻声说。

“这听着像流行心理学。”我回敬。

“你和家人亲吗?”

我摇头:“不亲。家里穷,父母每天累得回家,家里又一堆孩子。他们不管我们,我们也没管他们,兄弟姐妹间更别提感情。我们基本靠自己长大。我好几年没和家里人联络了。”

“那你和约会的女生也关系不深?”

“也不,”我承认,“她们只是给我性快乐的对象,短暂而已。挺刺激,却也没有意义。你被吓到了吗?”

“倒没,”她说,反而让我惊讶,“听着,迈拉,奥维德的每个人都是有原因地变成现在这样。我猜你对创造奥维德的人是谁也有猜想了?”

“应该是吧。”

“那么你可以想象,奥维德背后的那个机构,可不一定像我们想的那样。人类的思维比较直接:如果一个强奸犯来到奥维德,人类可能会把他变成女人,让他自尝苦果,甚至让他被强奸,这样他才能真正体会‘对方的感受’。但掌权者可能另有打算。他们更可能把那个强奸犯变成一个被强姦女孩的母亲,让她用家长的视角去体验女儿所受的痛苦。表面是为了伸张正义,但其实另有深意——有人会称之为怜悯,可在另一些人眼里,这更像是一种讽刺。”

“那我为什么要加入‘坐着撒尿俱乐部’?”我问,完全摸不着她想往哪儿说。

萨姆笑了笑:“嗯,我猜你一部分原因是:要想以后在人生中取得真正的成功,就得被改造得更有情感。你从没告诉我,你在外面都做些什么。”

“我确实没说过,”我恍然,“我是州里的一名道路养护工——挖沟、补坑,诸如此类有趣的活计。”

“虽然你很聪明,但受教育不多,也没什么私人生活,更谈不上未来,对吧?”

“差不多就是这样,”我坐到她床边承认。

“你有没有想过,你过那种生活,也许是因为从未真正靠近过别人?没有人会为你骄傲、信任你,或是爱你。”

接下来我本以为会让萨姆大吃一惊,结果没让她惊,却让我自己惊得一塌糊涂——我忽然失声痛哭。她立刻把手臂搭上我的肩,任凭我抽抽搭搭地哭个不停。她一句话也没说,只是默默抱着我。我从没想过自己会哭成那样,脸颊通红,恨不得立刻钻到床底下,希望爸妈听不见。我怎么好意思跟他们解释呢?

“妈、爸,我现在哭,是因为以前当男孩时根本没什么人生;而现在作为女孩,我有朋友,有两个男孩想让我当他们的小女友,爸妈你们还爱我。哦,对了,还有一帮古代神灵搞了这一切,而妈妈你甚至都不是真实的……”

当哭声收敛成抽泣,我抬头看向萨姆,说:“我好丢脸。”

她朝我笑,摇头说:“别这么想,宝贝。我觉得你才是真正意识到,这个世界对你意味着怎样的变化。这一次,事情完全可以变得更好,而你要做的,就是当一个真正的女孩。”

萨姆帮我重新整理妆容,把泪痕一扫而光。我们又聊了好一会儿——纯粹的女孩八卦。然后一起下楼到厨房,认真地复习了一阵。夜已深,我们再次像老朋友那样拥抱告别。

临睡前,我回想着今天学到的:我的未来掌握在自己柔软的小手里。这么多年,头一次感到自己真的拥有未来。如果要拥抱那个未来,就必须做个女孩。既然萨姆都能应付,我也一定可以。想着这些,我终于沉沉睡去。

周一,我实践了自己的承诺——无论如何都要穿上牛仔裤。令我惊喜的是,布尔一句都没提。他把杰克、米琪和我一起送到学校,举止彬彬有礼,时不时开两句玩笑,还关心我需不需要什么,好像只要我一句话,他就愿意做我的跟班。

上课也挺顺利的。英语课上我小露身手,背了几段莎士比亚;代数小测满分;最得意的是历史考试——我拿了A,是全班最高分。连萨姆森老师都惊了:怎么一个出了名的花瓶——也就是我——能对南北战争以及格兰特将军“那东西”的长度记得如此清楚?

一天很快过去,放学后布尔又准时送我回家。他轻轻亲了我一下,然后愉快地挥手告别。我不得不承认,他确实变了不少。我能成为他的女朋友吗?我依旧觉得不太可能,但至少从“不可能”进阶到了“极不可能”。

回到家,一提起我历史考得好,爸妈就骄傲得不得了。晚饭后,妈妈对我说:“迈拉,看到你这次这么用功,爸爸妈妈太高兴了,我们决定还是给你买那条你一直想要的圣诞舞会礼服。”

我笑着应道:“哇,太好了,妈妈!”可心里却一头雾水——我根本不知道她说的是哪条礼服。

“明天下课到我办公室来,我们一起去March’s(马丘)百货给你挑。”

“好呀。”我答应了,心里却打起了小鼓:我的审美肯定跟原先的迈拉大相径庭。她那条礼服或许紧得像喷漆贴身,但好在我的衣柜里也不乏这种风格。至少这回我能参与挑选。

周二就这么平静地过去,布尔还是一如既往地礼貌。我想和米琪聊聊,却发现我们渐行渐远。她依旧是“美国大花瓶协会”的年度代言人,而我则越来越有“学霸”的名号。同时,我和萨姆的关系愈发亲近,她开始把我介绍给她那些“阴影族”或同样不记得前世的女孩朋友,我也逐渐沉浸在所谓的“女孩话题”中。正如俗话说的“走路像鸭、叫声像鸭的就是鸭”,把“鸭”换成“女孩”,这就是我新生活的真实写照。

我和杰克依旧是朋友,上下学一起走,但他总和米琪挤一辆车,路上几乎不说话。课上偶尔对视,他只是点头打招呼,却有些疏离。要是萨姆说的“他暗恋我”是真的,他还真够会藏。不过也罢,周五和布尔约会后,我决定先别约会任何人,先理清自己的思路。

在这副新生活里,想对男孩产生兴趣简直难如登天——明明条件具备,女性荷尔蒙也不停作祟,可理智上却觉得别扭。要我现在就跟哪个男孩认真谈恋爱,那感觉就和我当马蒂时一样。当然,我知道终有一天会改变。甚至现在,我已经能挑出校园里的“肌肉男”:偷偷打量他们紧实的臀部或宽阔的胸膛;他们对我坏笑一下,我就会羞涩地回以一抹浅笑,身体某处不自觉地酥酥发热。时间会给答案。

那天天气阴沉又寒冷,布尔把我放在妈妈办公室门口时,还下着零星的雪花。我很快就找到——一家银行大楼楼上的小办公室。原以为前台会是妈妈,可看去却空无一人。里间有人,我便想应该是苏珊。推门进去,果然看到她正坐在办公桌前审阅文件。

“迈拉!”她抬头微笑,“你妈出去了,马上就回来。好久不见,见到你真高兴。”

“我还以为您已经在度蜜月了呢。”我坐下回应。

“还早呢,要再等几天。我们打算圣诞前几天去夏威夷,史蒂文要把学期结束,我也得把日程安排好。你觉得当女孩怎样?”

“没想象中糟,”我承认,“说实话,我甚至可能会喜欢上这种感觉。只是……您知道的,那性事儿,我有点难以想象究竟是什么体验。”

“我相信你会慢慢习惯的,”苏珊往后靠在椅背上,神色温柔,“你才十六岁,很多同龄女孩都有这种困惑。”

“您当时也是这样吗?”我好奇问。

她勾唇一笑:“咱就说我比十六岁稍微大一点,才跟男人有了第一次吧。”

“我想我也会更晚一些才开始。我前身那位‘迈拉’可能挺会乱搞,但我可没那个闲工夫。现在我下定决心要有所作为,先把自己当回事,再也干不了挖沟补坑的活计。”

“确实不太可能,”她点头道,“幸好你非常聪明。那你有没有想过毕业后打算做什么?”

“嗯……”我试探,“我想去读法学院。”

苏珊思索片刻,说:“我觉得你会是个好律师。这样吧,明年春天再跟我说,说不定到时候我的律所业务会很忙,能给你搞个暑期兼职。”

“那太好了!”我兴奋得满脸通红。

“什么太好了?”妈妈的声音从里间传来。

“我刚跟迈拉说,暑假或许能让她到办公室帮忙。”苏珊解释。

妈妈听了显得很骄傲。我们顶着寒风走到马丘百货门口,她对我说:“苏珊是个非常厉害的律师。我真不明白她为什么非要留在奥维德——要是在大城市,她绝对能当个知名大律师。她在学校时肯定下了大功夫研究刑法,对那些条文驾轻就熟,可奥维德能有多少刑事案子呢?”

我心想:她对刑法了如指掌,想必来奥维德之前就是个刑事律师吧?

然后妈妈又说:“既然她愿意考虑让你来实习,那说明你确实很有潜力。她可不会把机会随便给人。”

“我想是因为我跟她聊过想当律师的事,”我解释道。

“那真的是你想做的吗?”妈妈问。

“我也说不准,”我老实回答,“苏珊觉得我适合当律师。或许我会先读法学院,然后回到这里和她合伙。那样的话,您就可以做我的秘书了。”

妈妈笑道:“听上去挺有意思,也可能不怎么样。”

我也笑了。

我见过比马丘百货还大的运动用品店,可在奥维德,这家三层楼、占地四分之一街区的商场依旧是最大最体面的。对于这个小镇来说已经够用,但像俄克拉荷马城或塔尔萨那样的迪拉德百货,会是什么样子呢?就连我以前住的马斯科吉,商场都比这里更宽敞。

尽管店面不大,整个二楼却全是女装。女人怎么选!连衣裙、上衣、半身裙、长裤,各种尺码、颜色、款式,摆满了一层。幸好我家衣柜里已经塞满了衣服,否则在这琳琅满目的货架前,我根本不知道该买什么。以往当男孩,只要从几条牛仔裤或几种休闲裤里选一条,衬衫也就是纯色、条纹或格子,鞋子要么棕色、黑色,要么运动鞋。女人的世界想要挑双鞋就能逛一下午。这也难怪女人被称为“职业买家”,纠结挑选真要花一整天。

二楼最显眼的位置设了“派对礼服区”。那些礼服都短且低胸,我想起以前一个女朋友说,每个女孩都该有一条基础款小黑裙。这里确实有,只是不全是黑色。

“你说想要哪一款?”妈妈问。

我咽了口口水,完全想不起迈拉当年到底中意哪件。反正肯定是最短、最能露出风情的那条。

“这件穿在她身上肯定超可爱的。”一道宛如音乐的声音从背后传来。

我回头,看到一个绝美女子:湛蓝的眸子,金灿的秀发,白皙无瑕的肌肤,还有那完美的身材比例。她身上的深蓝色连衣裙贴身却毫无违和,仿佛量身定做。胸牌上写着Vera March(维拉·马丘),她的气场让我坚信——如果镇上那些神祇是真,她绝对不逊色。

她手里拿着一件红色礼服。那不是普通的红,而是深沉的金属绛红,在灯光下闪闪发亮。裙摆不长、低胸大胆,但我却被它深深吸引。她说得没错,我穿上一定好看,甚至会美得惊人。我下意识地抚了抚面料,触感柔软又温暖。

“你觉得怎么样?”她低沉温柔的声音近乎催眠。

“太……迷人了。”我脱口而出。回头想想,我恐怕这辈子都没用过“迷人”这么高调的词。

“试试吧?”她微笑着建议。

像中了魔法一样,我接过礼服走进了试衣间。正当我脱衣时,妈妈敲门递进一包连裤袜和一双红色高跟凉鞋:“维拉说让你试试这个,很配那件裙子。”

我照做。当镜中映出那个惊艳的女孩时,我几乎忘了呼吸。下意识把双手贴在腰侧,感受每一处柔和曲线带来的酥麻。后来想想,那肯定是维拉·马丘的魔咒,但当时一切都显得如此自然。

我迈出试衣间,感受着臀部的轻盈摆动和胸前的微微弹跳。维拉·马丘满意地点头,妈妈则惊得说不出话来。

“你觉得怎样?”维拉转向妈妈问。

“我……我真说不出话,”妈妈憋了半响才道,“不过……它太完美了!迈拉,这件穿在你身上,简直无可挑剔。”

我也笑了,心里早就这么想。

最后我们买下了那件红礼服、配套高跟鞋和一套项链耳环。多亏了维拉的助力,我成了世界上最开心的女孩。

接下来的一周恢复常规。我开始稳居班里前列,将大部分社交时间都投入学习,放学后和每节自习都全力复习。布尔似乎很理解,每天依旧绅士。周三化学测验得了A,周五我几乎所有成绩都是A,唯一的代数也有个B。

星期四我在图书馆为政府学论文查资料时,偶然翻到一本希腊罗马神话。平时我对这没多大兴趣,但在奥维德的经历让我忍不住扫了几页,顿时明白法官肯定是朱庇特,不是希腊宙斯;米纳博士对应米涅瓦;维拉·马丘则呼应维纳斯。我心想,神明们既然把我变成这样,恐怕还没玩够。今后得小心。

星期五转瞬即逝。我几乎是全校唯一一个不盼圣诞舞会的人。越想那件大胆的礼服和布尔渐起的霸气,我越想把心思埋进功课里。放学后,布尔先送走杰克和米琪,再把我送回家。他比这周任何时候都主动,挽着我亲吻,却比以前温柔些。我轻轻抽身,他咧嘴笑道:“今晚七点来接你,别忘了哦。”

“嗯……”我轻声回应,却一点兴致也提不起来。

我上楼心想:要不借口生病算了。想到要穿着那条“魔咒”礼服在舞池里和布尔待一晚,仿佛要在舞台上表演——这种“演台恐惧”让我脊背发凉。天啊,想象自己成了奥维德小剧场的主演迈拉·史密斯威克,心都提到嗓子眼。

妈妈比平时早回家,给我做了顿简餐,然后催我上楼:“我得给你弄发型。”她递过换洗的深红色内衣。

我换好后,妈妈熟练地用发夹和发胶,把我的长发高高盘起,几缕碎发垂在颈后和耳旁,既优雅又俏皮。

“好了!”她宣布。

我走到镜前,几乎认不出自己——就差没冒光了。

妈妈帮我穿上礼服,小心不扰乱发型;又补了几笔淡妆。连裤袜、鞋子、手拿包、首饰一应俱全,我站在镜前,彻底被这个“迈拉”形象迷住。

“走,给你爸看看。”妈妈拉我下楼。爸爸正好回到家。

“你真漂亮,”爸爸一边摸头一边赞,“可惜是和布尔一起去。”

我心里苦笑,却还是用少女式千古台词回答:“爸、妈,别担心,只是跳个舞,我又不会嫁给他。”

“我知道,”妈妈叹气,“不过我就是担心他太主动了。”

我默默点头:好在这几天他还算收敛。

爸爸也说我真漂亮。他拿出一台小巧的闪光相机,让我摆各种姿势拍照。我尽力配合,虽然心里有些犹豫,不确定有没有必要留下一张我穿着礼服的“永久纪念照”。这件礼服紧贴身形,仿佛只要我稍有动作,就会让胸部和臀部暴露在众目之下。

七点整,布尔准时出现。他盛装打扮,身着灰色人字纹运动西装外套,系着一条低调雅致的领带。问题是他实在太魁梧,再合身的衣服也显得有些不搭——他看起来就像那些在照片里保护电影明星或名人的大块头保镖。他还特意给我买了一束精美的胸花,可当妈妈伸手帮我把胸花别到我丰满的胸前时,我隐约听到他轻轻叹了口气——大概更想亲手为我别上。谢谢你,妈。

布尔陪我走到车边,我才注意到只有我们两人。“米琪和杰克怎么没一起?”我问。他带着几分温柔地说:“今晚就你和我,宝贝。”听他这么说,我莫名紧张。布尔这周一直绅士有礼,但我渐渐感觉,他的举止正悄然回到变身后那段老套路——又开始大摇大摆,还叫我“宝贝”。我只想撑过今晚,也许还能说服他让杰克和米琪一起参加。

我想着这周几乎没怎么见到杰克。米琪占据了他大部分时间,我只有上下学时才能偶尔见上一面。他话不多,好像也不怎么开心,也许只是心事重重。那一刻,我忽然多么希望是杰克来接我,而不是布尔。杰克是朋友,可布尔……布尔是个捕食者,我成了他的猎物。

我们在体育馆外的临时衣帽寄存处留下大衣。一脱下外套,我顿时感觉赤身裸体。我低头看自己,胸部鼓起,深深的山谷在两峰之间——我几乎能想象全校的男生今晚都会贪婪地盯着它们。光滑的尼龙丝袜下,是修长的双腿,我知道他们或许更想趁我不注意时弯腰,或在我没优雅地交叉双腿时露出底裤。

无论如何,我都觉得异常脆弱。也许这就是女孩们总要找个“实力派”男孩陪同的原因——至少能够把其他虎视眈眈的人挡在外面。或许原来的迈拉也是受够了像狼群般的追逐,才答应和布尔约会,让他当“人肉保镖”。可结果比问题还糟:布尔变得侵略性十足,极度占有。也许原来的迈拉太害怕反抗,只能听他的一切;或许,我也是。

我有个姐姐,也交过像布尔那样的男人。细想起来,正是那个姐姐对我生母保证,她只是跟那人谈恋爱,并不打算嫁给他。结果三个月后,他就让她意外怀孕。我不禁担心,自己会不会也步上同样的老路?我可不想。可我能避免吗?

我压根不想和布尔发生性关系,也不想和别的男生来这套。既然我几乎注定要做一辈子的女孩,总有一天得面对性的事——除非我选择当同性恋,但对我来说,女生一点都没吸引力。要是布尔强行,那我该怎么办?他又高又壮,又会花言巧语。我曾傻到被那些油嘴滑舌的家伙骗走,也不正是我?不然我怎么会跟布尔一起来参加舞会?

好在舞会在公共场合,布尔能做的事也有限。体育馆里挤满了盛装的学生,大家喝果汁、吃点心、三五成群地聊天,或跟随年轻老师放的CD起舞。

我看到米琪和杰克,就拉着布尔往他们那边挤。米琪今天穿得比我还暴露——那件全白的闪光礼服,从远处就能一眼认出她。杰克则是一身藏青西装外套配灰色长裤,看起来优雅绅士,跟平日的校队夹克大相径庭。那一刻,我真希望来接我的是杰克,而不是布尔。

米琪尖声叫道:“布尔,你太帅了,瞧那西装,都要爆开了!”说着她故意向前倾,让他低头往她裙底瞟,还捏了捏他的二头肌。杰克轻声对我说:“你也很漂亮。”我顿时脸红,支支吾吾:“你……你也很帅。”我们相视一笑,心照不宣。

夜晚过得还算简单。奥维德可没毒品,这舞会更像小镇版的《油脂》,而我就是那个金发甜美的奥利维亚·牛顿·约翰。我也看到几个男生鬼鬼祟祟地溜出去喝酒,布尔也借机混了几次。我倒不介意,他离开时,我能从他笨拙的舞步和越来越猥琐的调侃里缓口气。

有一次,米琪拉着她那群泡面脑的朋友进了女厕所,只剩我和杰克独处几分钟——布尔又溜到外头去喝那股浓烈的波本威士忌。我听到杰克问:“你玩得开心吗?”我叹气道:“其实不太开心。”他说得更明显:“我也不开心。”

我看着他:“我还以为你和米琪相处得挺好。”

“我们是挺好,”他回答,“不过她不是我喜欢的类型。”

“那你的类型是什么?”我故作含蓄地问,竟不知哪来的勇气。

忽然,我感觉一只手轻轻搂住我的细腰。杰克低声说:“是你。”

心里一震,胃里却一阵空荡。我本以为自己不会对任何男生动心,没想到听到他这样说,我竟暗自高兴。萨姆说得没错,这就是开始。我想:先找一个还算有好感的男生,一个在你拒绝后不会拳脚相加的;然后慢慢聊天,发现共同话题;再约会,看看是不是合拍。然后……就要面临重大决定——那种可能影响余生的抉择。如今要是选布尔,绝对没戏;我和他一点共同点都没有。而杰克,另当别论。

我还没来得及回答,米琪和布尔都回到我们身边。我们聊了几句,话题全被米琪一人霸占,布尔和杰克大多只是嗯两声。我心里暗暗祈祷,别让他们俩起冲突。即便杰克身材不错,布尔仍像块移动的磐石——那体格,想挑战谁都不费力,杰克也不例外。

过了一会儿,人群又把我们冲散。布尔拉我去跳慢舞。我尽量在舞步中保持距离,可他总是把我压得紧紧的,像非要让我意识到他的“硬实力”。音乐停后,他说:“走吧,我得透口气。”

我们走出体育馆,在走廊里漫步。外面太冷,显然只好留在室内。突然,他伸手开了萨姆森老师教室的门,我惊讶他居然有钥匙。

“昨天从她桌上偷的。”他说着把我拉进教室,顺手把门关上。

教室里的灯光透过磨砂玻璃投进来,他贴近我,低声嘀咕:“终于有自己的私人空间了。”说完,他用结实的手臂环住我腰,把我的嘴唇强行拉向他。在那微弱的灯光里,我看到他的眼神不再是恋人的温柔,而是捕猎者盯住猎物的冷酷。

我拼命挣扎,可越挣他抱得越紧。我咬紧牙关,不让自己发出声音,他却不停用舌头探入我口中,仿佛要吞噬我。

“来吧,宝贝,”他催促,语气却满是威胁,“别再装矜持了,这套把戏我看够了。”

“我不想要你!”我厉声道,声音因惊恐而尖细。他的绅士假面彻底破碎,布尔正在恢复原形——不论我愿不愿,他都要得手。我再次试图推开他,却根本抵不过他的力气,我甚至怀疑大多数男人也抵挡不了他。

“听着,”他声音愈发冷硬,把我按到墙上,“我看你已玩够了撩人的把戏。上周你对我好,本周就得继续。别忘了,你可没资格当什么‘女王’。你是我的女人,听我的话。”

他话音未落,便一把将我按在膝盖弯处,强迫我跪下。那一刻,我甚至惊慌到忘了把连裤袜拉平——一想到可能被勾破就糟了。鲜活地体会到,自己此时正深陷被强奸的险境,却第一时间在意的,竟是自己的衣着模样。

那一刻,我的视线与他的裆部持平。他一只手死死按住我的头,当我试探性地想把视线移开时,他又粗暴地把我的头拉回原位,让我只能看着他拉开裤子的拉链,掏出那根又大又硬的鸡巴。作为男生,我在校体育馆里见过不少鸡巴,可从没见过这么巨大、这么威胁感十足的。我甚至能嗅到一丝浓浓的麝香味,能清晰看见它上面突起的血管,一览无余。我毫不怀疑他要把这东西塞到哪儿去,于是咬紧牙关,拼命咬合下颚。

“听着,你这贱人!”他咆哮着,一手狠狠拽住我的胳膊,另一只大手在我脸颊上用力一推,硬生生撑开我的双唇。“要么像个荡妇似的张嘴老实接着,要么我立刻掰断你的胳膊!”

我根本不确定自己会不会顺从,但我足够害怕得几乎动弹不得。他在我牙龈上狠狠用力,口腔里顿时一阵剧痛。那根鸡巴距离我的嘴只有几英寸,我心想:要不要接过去再咬一口?随后立即打消了念头——我咬不下来,他只会更狂怒,甚至可能一怒之下杀了我。幸好我永远不会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,因为忽然,一个熟悉的声音吼道:“放开她,你这个混蛋!”

教室门被人猛地推开,耀眼的走廊灯光里立刻显出一个人影——是杰克。逆光中,我依旧能清晰地看到他眼里的愤怒。远处,米琪的高跟鞋在走廊上咔嗒作响,她惊呼道:“发生什么事了?”

布尔顺手把我一推,我“扑通”摔倒在地,头撞上墙壁,发出一声闷响。我痛得呻吟,但努力保持清醒。这时后脑、下颚和胳膊都在剧烈作痛,我还意识到自己在被推倒时扭伤了脚踝。

布尔把鸡巴硬塞回裤里,懒得拉上拉链。他阴沉地瞪着杰克,低声威胁:“听着,帕里斯,要是你懂得给自己留条活路,就赶紧滚远点儿。”

“到外面来,布尔!”杰克怒吼着,退到走廊中央。“我要在这儿跟你单挑。”

“你想逃跑吗,你这胆小鬼?”布尔纹丝不动。

“你怕了吗?”杰克反问。我心里一紧——杰克身材不错、动作矫健,可布尔至少比他重了五十多斤,又练过橄榄球和摔跤,此刻怒火中烧,谁也不知道结果会怎样。

布尔愤怒到极点,他甩下外套,随意扔在我脚边,领带也顺势落地。他眼中杀气腾腾,迈步走到走廊中央,准备正面交锋。

让我惊讶的是,杰克竟然波澜不惊。他双拳握紧,呈保护姿势,立在原地。虽然我从没见过他或布拉德学过拳击,但那架势看起来很有门道。

布尔却毫不在意,反而冷笑:“怎么?以为咱们要像绅士似的切磋?我要打趴你,帕里斯!”

这时舞会上的几名学生被动静吸引,陆续跑到走廊围观。我努力支撑着站起身,踩着高跟鞋摇摇晃晃地走出教室,差点又摔倒——既是身体不适应,也怕再次失去平衡。就在我快要倒下时,萨姆一把扶住我:“迈拉,你还好么?”

“我撑得住。”我带着哭腔回答,“我们得阻止他们!”

萨姆摇摇头:“看他们俩,根本没人能拦得住。”

她说得没错。两人就像绷紧的弹簧,随时准备扑向对方。杰克身形修长、灵活,而布尔宛如一块要碾压过来的巨石。终于,布尔忍不住像被发射的岩石般冲了过去。我本以为他们会一起摔倒,布尔压在杰克身上,可在最后一刻,杰克巧妙侧身躲开。我甚至能想象布尔跌倒后的滚动,可他仅留下一声闷响。

接着,我惊讶地看到杰克后腿一抬,如闪电般踢出,一脚击中布尔肋骨下方。布尔“啊!”一声惨叫,抱着身侧重重摔在地上,却迅速爬起,咬牙低吼:“你等着,我饶不了你!”

诡异的是,杰克一句话也没说,只是继续保持优雅舞步,双拳仍举在身前。布尔再次愤怒扑来,但在撞上前几寸,杰克的另一条腿又一次飞出,高高踢中布尔下巴,把他打得向后仰。趁布尔摇晃之际,杰克接连四拳重击他的腹部。随后在他踉跄时,杰克转身抬腿,本想直击胸口,却在最后瞬间略微偏移,击中了他的肩膀。布尔“砰”地重重倒地,一动不动,彻底倒下。

寂静被一阵阵欢呼声打破。没人想过校园里有谁能把布尔打趴,而杰克做到了。男生们纷纷拍他的肩膀、伸手激动地握手。萨姆紧紧抱着我,我轻声抽泣,更多是因为如释重负,而非惊恐。其他女生围过来,关切地盯着我,也侧目看着倒地不起的布尔。他的拉链还没拉上,那根鸡巴若隐若现,成了所有人都看得见的焦点。

米琪第一个冲到他身边,满脸焦急又带着怒意,一边帮他搀扶,一边咒骂杰克:“你这混蛋!你对他做了什么?”

我才恍然大悟——原来米琪始终暗恋布尔,这几天才故意打扮成那样讨好他。我心想,好,妹子,现在他全是你的了。

人群突然让开一条路,是米纳博士出现了。糟糕,杰克和我好不容易脱身,现在恐怕要被学校处分了。不过我没做错事,可要是博士认为是我主动挑逗布尔呢?凭我这身暴露礼服,布尔肯定会说我是自投罗网。可就算我脱责,杰克也得背锅——他把布尔打得落花流水,而布尔从没吃过这样的亏。其实情况本可更糟:若那一脚正中胸口,可能会让肋骨断裂,刺穿心脏。布尔差点丧命。

“好了,”米纳博士平静地说,“舞会还在体育馆,大家回去继续。”

人群不情愿地往体育馆散去。最后只剩下杰克和丹尼并肩站着,萨姆还挽着我,而米琪扶着布尔踉跄站在一旁。米纳博士打量着剩下的几个人,没几秒就看明白了情况:我的狼狈样、布尔敞开的拉链都说明了一切。

“米琪,”她沉声道,“把布尔扶起来,带他离开。等他头脑清醒了,明天上午十点到我办公室来,明白吗?”

“可……明天是周六,学校不开门……”米琪欲言又止。

米纳博士目光如炬:“明天十点,办公室见!还有别的选择吗?”

“是,博士……”米琪虚弱地应道,扶着布尔离去。

离开前,布尔在门口回头看了杰克一眼,眼中满是仇恨,但也有一丝恐惧,低声咕哝:“这……没完。”

杰克只是淡淡地回答:“完了。”布尔无言以对,低头跟了出去。

米纳博士转身对萨姆和杰克说:“萨姆,带迈拉去女厕所收拾一下。杰克,你送她回去。丹尼,一直跟着他,直到她准备好。”声音不容置疑,条理分明。我猛然感觉,这位发号施令的正是智慧女神——“米纳”正是“密涅瓦”的开头。她说完,优雅地转身回到舞会现场。

萨姆用最快的速度帮我收拾好了。我们拿起大衣,跟她和丹尼道别。萨姆让我明早打电话报平安,她的温柔体贴让人忘了她之前是男儿身。丹尼和杰克握手约好互通消息。显而易见,丹尼和杰克也成了好友。

杰克和我一路默默走到车边。坐进车里后,他轻声问我:“想先去喝杯咖啡吗?再送你回家。”

“我不知道,”我回答,脑子里还被布尔那一击打懵,不清楚自己想干什么。

“也许能让你好受点儿。”

是啊,也许真能,我心想。如果现在回家,爸妈肯定还没睡,他们一看到我这模样就会追问到底发生了什么,还可能冲动行事——比如去找布尔或找他父母。我甚至根本不认识布尔的家人。总之,咖啡听起来不错。“好吧。”

杰克很明智地避开了Rusty’s那种高中生的深夜聚集地,我们拐到主街旁一家小甜甜圈店,叫Dunker’s。要是在大城市,这种地方看起来就像流浪汉喝一杯就睡一晚的窝点,尤其是我现在这副身子。但奥维德太小,根本没有那种人。店里除我们之外,只有两个像是下夜班刚走出的工人,聊着橄榄球赛,还打着赌局。柜台后站着一位微胖的中年大叔,一看就像《爱丽丝》里那个叫梅尔的角色。

我们在后面的卡座里坐下,杰克给我们要了两杯咖啡和几只甜甜圈。我抽噎着问:“要奶精吗?”

“你什么时候开始喝奶精的?”

“自从皮肤变得像水嫩的奶油桃子一样,我就喝不了纯咖啡了。”

他拿来一小盒奶精和搅拌棒,我往咖啡里倒进去,又加了一包糖。杰克看着我搅拌,目光充满好奇。

“你真的变了很多。”他说。

我不由得笑了。“洗澡的时候,我发现的变化比喝咖啡的方式改变得更多。”

“是变好了,还是更糟了?”

我叹了口气,抿了一口咖啡,心里平静了些。“应该是变好了吧。刚开始确实很不习惯,我一辈子都是个男孩子,突然长了胸,还什么都有了,太陌生。可现在,慢慢觉得自然多了。我能理解萨姆是怎么适应得那么好的:当你每天被当女孩对待,就会慢慢开始像女孩一样。就像学语言一样,如果你整天听法语,不久就会开口说法语,不说就受不了。时间久了,就觉得很正常。虽然英语永远都不会忘,但会习惯法语,甚至开始像法国人那样说话和行动。”

“是啊,可男生怎么办?”他问。

“他们怎么了?”

“我觉得你之前对布尔不感兴趣,所以就想知道……”

“哦,你是想问这是不是只对布尔有效,还是对所有男生都这样。”我替他把话说完。

他点点头,咬了一口甜甜圈。

“这个问题没那么好回答,”我说。“当男生的时候,我多少也有点像布尔。别误会,我可没强迫过谁,但跟很多女孩……嗯,发生过关系。可悲的是,我从没真正爱过她们,也不觉得她们爱我。她们更像是布尔希望我成为的那种女生。”

我抿了一口咖啡,补充道:“后来观念变了。现在我看女孩,会把她们当朋友或对手,但不会像以前那样盯着她们的胸腿看。我更注意她们的穿着、发型、妆容。但对男生,我开始有感觉了。”我脸都红了,“我发现自己每天都在变得更在意他们。”

杰克看我脸红,笑了。“你注意他们什么?”

“嗯……”我结巴着组织语言,“我会先看他们走路的姿势,举止多过外表。我更欣赏那种普通但自信的男生,而不是那种帅得惊人却又害羞的。除非他特别帅,那就算他害羞也没关系……”我话没说完便怔住,竟被杰克眼中的深情看得出神。他知道我刚才说的是他吗?

“我也有些问题要问你,”我勉强从那股感觉里回神,“你那身手是在哪儿学的?”

杰克往后靠了靠,沉思片刻,说:“现在告诉你也无妨了。你得知道,就算你以前是马蒂,也没真正了解过我。我们只是一起混过日子,喝过几杯啤酒,笑过几次,可你并不了解我。”

“我记得你说过你来自芝加哥……”我轻声道,同时又咬了一口甜甜圈。

他摇摇头:“我只说过我在芝加哥待过,还在那里工作了几个月,但其实我是巴尔的摩人。”

“为什么要说谎?”我问。

“因为我杀过人。”他脱口而出。

“杀过人?”我吃惊地重复。

“听我说,迈拉,”他向前倾身,“你今晚也看到了我对付布尔的本事,我真有可能把他杀了。可在巴尔的摩,我根本没什么顾忌。”

“到底是怎么回事?”我轻声追问,伸手握住他。

他深吸口气:“我从小是姐姐一个人把我拉扯大的。父母都属于六十年代末、七十年代初的一代,结婚早,生下我和姐姐丽塔。我八岁那年,爸爸因药物过量去世;妈妈也染上毒瘾,没什么手艺,只能靠卖身勉强糊口。到我十一岁那年,她也去世了。

那时姐姐才十七,她把我藏在身后,不让社会工作者把我接走,一直自己照顾我。她找了些零工——当服务员、零散打工之类,收入微薄却足以给我们撑起一个家。”

他神情一度稍显轻松,但随即又黯淡下来:“可姐姐在交男朋友方面很背运。她约会的大多数男人都是废物,直到我十六岁那年,她认识了一个酷似布尔的家伙。他对她冷嘲热讽,一旦觉得她要离开,就又会甜言蜜语,让我恶心。等他心满意足时,就开始动手打人。一开始只是像布尔那样在车里硬拉硬拽,留下淤青。

有一天放学回家,我发现他把她打得鼻青脸肿,几乎断了气。我想打电话叫救护车,可那混蛋拦住我,说‘那婊子能没事,别管她。’”

“可她并没没事,对吧?”我轻声追问。

“她当时虽然没死,却沉溺昏迷好几个月,没人能救活她。但我当时不知道。我一直用送报纸挣的钱去学踢拳,坚持了三年,算是练出了点本事。遇到她男友拦我打急救电话时,我冲上去就开始还手。他个头和布尔一样高,却动作迟缓,脑子也不灵光。要不是今晚我手下留情,布尔的胸腔早就被我击塌——当年我就是这么对付我姐姐男友的。验尸官说,他两根肋骨断裂后卡进心脏,几秒钟就死了。”

“那算自卫吗?”我问。

他摇摇头:“别人或许能说是自卫,可我碰上了个想出名的助理地检官,他非要把我定为谋杀。法律把格斗术当成武器来对待,我们家又穷,根本争不过他们。他们指控说我是妓女的儿子,姐姐肯定也是妓女,肯定想抢劫她男友,结果人死了。”

“谁都会嗤之以鼻啊!”我难以置信地说。

“或许吧,可哪个公设辩护律师不会为了拿下过失杀人去换个好成绩?那我就得坐牢十来年。要让我全身而退,需要名律师,而我请不起。”

“所以你逃了出来。”我总结。

“我逃了。”他说着喝干杯里的最后一口咖啡,“现在,你知道我是谁了。”

“我知道了,”我朝他笑,“而且我喜欢你这样的人。”

回家路上,我们就像一对普通的约会情侣,轻松地聊着萨姆和丹尼的友情,聊着学校的趣事,故意避开布尔、米琪以及我们转变的那段经历。那一刻,我们就只是两个结束美好夜晚的青少年。

杰克一直送我到家门口,我满心感激。这里上午下过雨,路面又结了冰,我穿的高跟鞋根本不适合。到门口时,他一直等我掏钥匙开门。

“对了,”他看着我整理衣服,“你觉得明晚去看场电影怎么样?”

他在正式约我!我全身传来一阵酥麻,毫不犹豫地答:“好啊,我很想去。”

他笑得灿烂:“太棒了!六点行吗?要不我们先吃点东西再去。”

“好啊。”我微笑回应。

“那就这么定了。”他说完,有些紧张地踉跄着走开了。

那一刻纯属一时冲动,但我就非这么做不可。“杰克!”

他退回到门阶上,问:“什么事?”

我一句话也没说,只是张开双臂,抱住他,用尽全身力气把他拉到面前。然后深深地吻了他——不是那种姐弟式的轻吻,而是我能给出的最深情的一吻。我甚至能感觉到他下身的硬度,可那是我第一次并不介意。直到我们都喘不过气来,我才松开他,转身进屋。就在关门前,我冲他抛了个最妩媚的笑,说:“谢谢你,杰克。今夜真是太美好了。”

随着门合上,我看着他满脸的笑意,猛然意识到这是真的——我确实度过了一个多么美妙的夜晚。


“然后呢?”戴安娜的声音把我从出神中拉回。

“我可没有权利决定故事怎么结尾,”我对她说,“就像给电影剪片,导演想怎么收,就怎么收。我只负责放映和卖爆米花。”

“我知道啦,糊涂蛋,”她笑道,“不过你都听说了什么?那也才是上周六的事儿,迈拉和杰克现在真成一对了吗?”

“对啊,我也想知道。”身后又有人搭腔。

我转身:“苏珊!”我惊呼,“我都没发觉你进来。”说实话,刚才我还出神呢。

“我刚到。”她在我身边坐下,“我给法官送了些文件,放你桌上了。他们说你早退了,我就猜你可能先来这儿。”

“你真了解我。”我半开玩笑地回应。自从她变身后,苏珊和我在外人眼中简直好姐妹,都以为我们是多年的同学。其实我们才认识几个星期。

“话说回来,”她继续,“我听到你们在聊迈拉和杰克,我能插个话吗?”

“当然可以,”戴安娜答道,“你得尝尝这儿的霞多丽,特别棒。”

“谢谢。”苏珊微笑着,正好这时服务员上前,“不过我还是可乐就好。”

苏珊从不喝酒,这样她才能保持那曼妙身材。她身着灰色套装,看上去就像从律政剧里走出来的律师。奥维德对她可真是宠爱。

“那你啥时候去度蜜月?”我问。

“明天。”苏珊得意地说,“所以我才赶在今天把文件送来。再过不到二十四小时,我和史蒂文就要飞去夏威夷,在毛伊岛过圣诞节。”

我心想,很多人会二度蜜月,可苏珊和史蒂文算最特别的一对吧?第一次度蜜月她还还是个男人。嗯,总有一天我得劝杰瑞也来个二度蜜月——反正我们从来没真正度过第一次嘛。

服务员给苏珊送上可乐,我们三人像三个闺蜜一样围着桌子,七嘴八舌地聊着最近的花边新闻。

“我其实也不太清楚,”我开口,“杰克就住我们家隔壁街区,好几次我看见他和迈拉牵手一起走。如果他们不是一对,那也绝对是情侣现状。”

“我也见过同样的场面,”苏珊点头,“上周一他们还特意去办公室看多莉。多莉看起来从没那么开心过。她和她老公都很喜欢杰克。再看杰克对迈拉的眼神,就知道他们是情侣无疑。”

“那你们可能对米琪和布尔也有兴趣?”戴安娜神秘地说。

“他们也在一起。”戴安娜告诉我们,“孩子们都叫他们‘魔术贴双胞胎’,形影不离。”

“那总比‘混蛋双胞胎’好听啊。”我冷冷一笑。

“确实。”戴安娜和苏珊异口同声。

我抿了一口酒,说:“不过,我可真不愿意看那大笨蛋布尔和米琪在一起。他身高体壮,有机会上大学、进NFL,米琪也能跟着沾光,我看他就烦。”

“别太早下结论。”戴安娜提醒。

我们异口同声地看着她,她先是抿了一口酒,一杯饮尽,招呼服务员续杯。我其实不想再喝了,可好奇心越来越强。服务员接单后,把我们的第二杯酒端上来,苏珊依旧是可乐。

“好吧,”服务员放下酒杯后,我急切道,“到底说什么?”

“你不觉得咱们这服务员挺可爱的吗?”戴安娜笑着,似乎偏不接我的话茬。

“别急,”苏珊接过话,“我猜你就知道她想暗示什么,这也是我被叫去开那个预审会的原因。”

戴安娜只是微微一笑,静静地听我们说。

“你看,辛迪,”苏珊继续,“马蒂和布拉德本来根本不该出现在那儿。你知道那句‘人算不如天算’,有时候反过来也成立。法官预先打点了公路部门,根本没告诉他们马克和贝尔在哪儿,只是让他们赶过去;可监工不放心,就又派了马蒂和布拉德去做陪衬。”

“当警察把所有人带回后,法官发现马蒂和布拉德也落入了陷阱。他认定,虽然他们其实早知道马克和贝尔在贩毒,却一句话没说。法官最恨的就是毒贩,除了恋童癖,估计也没什么比毒品更可恨了。所以虽然马蒂和布拉德既没卖毒也没吸毒,却都被控袖手旁观。”

“这就是法官所谓的‘灰色地带’,他可以拿来对付我们的部分理由吧?”我猜测。

苏珊点头:“没错。按计划,马克会变成迈拉,贝尔会变成布尔,两人原本注定在一起,恐怕终生不欢而散。戴安娜,对吧?”

“正合我意。”戴安娜举杯示意。

“那为什么法官要让马蒂成为迈拉呢?”我打断。

“因为是我提议的。”苏珊解释,“这也是我和法官在预审时争论许久的原因。我请求法官给马蒂和布拉德一次赎罪的机会——让他们为过去的无作为负责。法官觉得,最有效的办法就是洗牌。”

“洗牌?”我不解。

“没错。贝尔照旧成了布尔,我觉得法官对他另有打算;而马蒂则被打散成了迈拉。这样一来,迈拉才能脱离布尔的阴影,做回真正的自己。就算米琪后来有机会想起前世,也无力对抗布尔。如果迈拉按照马蒂以前的作风行事,最后只会辍学,再也不会反抗布尔。所以法官临时安排了米琪的背景设定,让她在一个理想情况下的迈拉位置重新开始。”

“那杰克也是临时创造的吗?”我猜道。

“正是。”苏珊应声,“法官后来查到布拉德曾因一桩谋杀案入狱。布拉德曾在一案中因防卫过当而被判过失杀人,如果能请到优秀的公设辩护律师,还能少坐几年,可他家境贫寒,请不起好律师。法官认定他必须正视过去,这次要让他用非致命的方式赢得尊严。”

“要是杰克真把布尔打死了,法官会怎么办?”我问。

苏珊耸耸肩:“我不知道,那事儿当时没谈。”

“这我倒能告诉你。”戴安娜忽然开口。

“等下!”我连忙打断,“凡俗之人可不该讨论奥维德神祇的真相啊。”

“平时确实不行,”她解释,“但我们想破例时,就能让你们也能聊。这是为了方便你们,不是为了隐瞒。”

“那结果会怎样?”苏珊继续追问。

戴安娜再次前倾:“那对杰克可就惨了。谋杀可不被允许,任何人都不能在奥维德里犯下致命罪行。那段记忆会被抹去,布尔的角色会被一个幽影替代。甚至有可能撕裂奥维德的魔法平衡,让部分转变者获得新的身份。杰克很可能就不再是人类了。”

我不寒而栗。表面上奥维德宛如乐园,实际上却犹如迪士尼乐园地下纵横的密道和机关,背后是一张由规则和魔法编织的网,其中最黑暗的一面根本无从触及。我知道,有些橡树曾经也活生生的人。

“好吧,”苏珊说,“戴安娜,那布尔的结局到底怎样?”

“只有一件事是确定的,”她解释,“其他大多还有变数。米琪很可能会被布尔弄怀孕,但绝不会幸福。她大概率会在兰迪·安迪的餐厅打工当服务员,还得忍受各种骚扰。她会很痛苦,而且会让布尔随时知道她的不满。”

“可我一直以为布尔能成为大学橄榄球明星,甚至进军NFL呢!”我插话。

“很可能会是这样,”戴安娜点头,“不过明年秋天的第三场比赛,对方的防守会先把进攻截锋和护锋都挤到一边,让一个线卫直接冲出来,一记重击就把布尔的大屁股砸趴下。这事就像写在石头上的预定结局。接下来中锋和四分卫的配合会出纰漏,导致丢球,输掉比赛。布尔那时体重直接压在他之前摔跤时受伤的膝盖上,结果那条膝盖根本撑不住大学比赛,更别提职业橄榄球了。布尔也没有那个脑子考上大学,注定一辈子都得滞留在奥维德。”

“那他会做什么呢?”我问。

戴安娜耸肩:“就看他自己怎么选了。我可懒得把每根线都捋得清楚。谁知道呢?也许他最后只能给奥维德市挖沟修路。”

我们都忍不住轻声笑了,对布尔的遭遇感到又好气又好笑。在这个地方,最可怜、最淳厚的人也躲不过这样的结局。奥维德给我们一些人带来了重生的机会,哪怕代价是换了性别;可对像布尔这样的人来说,就没有第二次机会了。他再也不会满足于当年“熊贝尔”那种毫无前途的日子,只会不断想:要是膝盖没出事,人生会怎样?米琪也将面临同样的命运——这样的结局,再合适不过。

“嗯,”苏珊正经地抿了一口健怡可乐,“我真没想到法官能玩弄人心到这种程度。我倒是庆幸,他没机会操纵我。”

我和戴安娜对视,瞬间愣住。事实上苏珊早就被法官暗中操控,才来奥维德、才接受了女性身份。但再看她,她正用可乐杯掩住嘴角,露出一个俏皮的笑。她知道!究竟是什么时候看穿的?

接着戴安娜捧腹大笑,那笑声瞬间传染给我,我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。

然而笑得最大声的,还是苏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