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所有Tomarrow(汤玛罗)的派对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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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个害羞的同性恋作家逐渐开始喜欢上派对氛围。举办这些派对的Cassandra(卡珊德拉)需要一位继任者。她选中了Rupert(鲁珀特),但他不愿意,于是将职责转给了别人。

故事正文

这个故事和同名歌曲没有任何关系。我只是喜欢这个标题,所以就借用了。至于为故事偷用歌曲名,或者偶尔借用一个别称,这种事我也不是没干过。;)

非常感谢TF写作邮件列表里所有热心的朋友,帮我润色了这只怪物。我总觉得自己可以用剩下的一辈子来不断重写它,可我还是决定放手,让它独立飞翔。

内容里有相当露骨的性爱描写,如果你不喜欢读这种东西,就当我提前提醒过你了。

一如既往,任何反馈都将不胜感激。如果你想发布或存档这篇文章,只要跟我说一声就行。


All Tomorrow’s Parties

作者:XoYo

如果哪天我年老体衰,觉得难以维持舒适体面的生活,我想只要写一部关于卡珊德拉派对的回忆录,就能保住我的衣食无忧。借着她的派对,我见证了那些我们后代永远不会在课堂上学到的历史关键时刻。当然我也没生过孩子——除非有哪个女人非要为我这位老后冠女王怀孕,但这种事几乎没可能。

啊,说到那些故事。卡珊德拉是那位暗中撮合交易的红娘;是后君主制世界的首席宠妾;是英国政坛的隐秘操盘手;是永恒的女主人。在了解她私下世界的人眼里,她就是个传奇。外行人眼里,她不过是个喜欢在自己府邸宴请各路权贵的富有、略带古怪的女人。如今她死了,说这些事应该没什么风险。要是她真死了的话。

我就在那个夜晚,看着卡珊德拉在苏格兰和英格兰谈判代表的饮料里下药,加了强效春药。那场醉酒一夜情之后,他们之间产生的性缘,远比之前那些空谈了多年的无果会谈,更多地促成了不列颠群岛的相对和平。后来那两位谈判代表结婚,也成了英国圣公会首次正式承认的同性婚姻。我猜卡珊德拉在其中也插了手——坎特伯雷大主教也是她的偶尔座上宾。

还有一次,违背了常客们的意愿,她竟邀请了日渐崛起的“英国人民阵线”主席出席,那位是自奥斯瓦尔德·莫斯利以来最讨媒体欢心、最有魅力的英国法西斯分子。他正努力用自己的可信赖和对群众未来的关心征服在场的人。考虑到现场的种族与性取向多元,他的目标本就小众。话说也算蛮顺利,直到卡珊德拉问他,没有同伴陪同,他在派对上是否感到自在。看着他吃惊的表情爽够之后,卡珊德拉便从旁边的房间叫出了他的男宠。那小伙子当众宣布:“时间太晚了,我要回家睡觉。”这个虽小却关键的瞬间,极大影响了接下来几年英国的政治走向。

正是这样的故事,让卡珊德拉成为了传奇。人们总觉得她要么是天生的自然力量,要么是神秘的操纵者,轻而易举地左右了富人和权贵的命运。她认识一千个人,却没有一个真朋友。几乎没人关心卡珊德拉这个人、这个私下生活和公众形象同样真实的女人。嗯,几乎没人。


我想,我算是卡珊德拉最贴近的那点“真朋友”了。二十多年前、我快到四十岁时,参加了她的第一次派对。是当时的恋人迈克尔·凯奇拖我去的,他是那家虽小却影响力颇大的文学期刊的主编。

我和迈克尔是在一场诗歌选集的新书发布会上认识的,那本选集中收录了我的作品。那晚我一如既往地不自在,喝得太多;迈克尔喝得更多,喝到一副糟糕状态。他整晚都在对身边稍微待久的人发起临时人物抹黑。当轮到我时,我没动手还击。大概经过五分钟那种含蓄又巧妙的辱骂后,他的语气突然一变,变得相当迷人。没搞清楚为什么,我那晚就跟他走了,于是我们的短暂又痛苦的恋情就此展开。性爱倒是还不错,但哪怕在刚开始,这也远远不够。说实话,我太孤独了,哪怕是带点虐心的关系,也总比没有关系好。

迈克尔算是卡珊德拉的不定期座上宾,可她一通电话,他从不缺席。和我不一样,我从不擅社交,想到又要屁滚尿流地出席另一个陌生人云集的、据我想象都是上流人士的聚会,就压抑又忧虑。实际上,这还是轻描淡写,我到那时为止,大半生都被严重的自卑与羞怯笼罩。也许这就是我成为作家的原因——在时间与空间的隔离下交流更容易,让我那行尸走肉般的文字替我说话。

本该写成我踏入卡珊德拉位于骑士桥的公寓,顿时被迷住,所有顾虑与羞怯顿时烟消云散。遗憾的是,事实并非如此。我环顾那些衣着考究、普遍都很美丽的人群,一下就慌了神。我顾不得形象地跑去洗手间呕吐,想象中迈克尔那戏剧性翻白眼的样子不绝于耳。胃里的小负荷一弃而出后,我努力漱口、整理心情。走回人群时,我可能脸色惨白、浑身发抖。最糟糕的是,其他人都表现出悠然自得,好像我误闯了一场朋友大聚会,却成了唯一的陌生人。从小到大我常有这种感觉,但从没像那会儿那么强烈。我差点就转身离开,就在此时,一只手落在我的肩头。

“啊,你在这儿啊,鲁珀特,”迈克尔的声音如雷贯耳,“我还和卡珊德拉说,你肯定已经溜了呢。”他发出那种短促的哼声笑,明显是在贬低我;这也是后来我狠心离开他的诸多理由之一。我正想回敬他几句机智又刻薄的话,突然注意到他身边的那位女士。

从我有意识以来,就一直很清楚自己的性取向。我从没遇到过令我性欲上心的女人,但当我看到卡珊德拉时,竟有那么一瞬间,能理解直男眼里的“女人魅力”。我不觉得她符合任何现代审美标准,无法被称作“美人”——她看上去太真实了,给人的感觉不是理想化的完美,而是真实的让人信赖。她当时留着时髦的短黑发,衬得她那瘦削的脸和锐利的颧骨更突出了。她身形高挑优雅,举手投足自有一股不经雕琢的风度。她的眼睛和鼻子似乎略大于面部其余部分的比例,却偏偏让人觉得——这个女人值得信任。

“你一定是鲁珀特·卡伦,”她开口道,“我是你的仰慕者。《天使的悼词》是我读过的最动人的诗集之一。”

我脸颊发烫,手足无措地结结巴巴道:“可、可是,这……怎么可能……只有三百册印刷……销量简直惨不忍睹啊。”

“完全不是那回事,”她说,双眼带着几分同谋般的狡黠光芒,嘴角泛起一丝戏谑的微笑,“至少说明外面还有两百九十九位你的读者。”她拉着我的手,熟练地在人群中穿梭,将我从迈克尔身旁带开。虽然有人对我们微笑挥手、试图搭话,但在那寥寥数刻里,我成了她的全神贯注。“让我介绍一下,未来数千人中的一位。”

我们停在一群醉醺醺、穿着晚礼服的男士面前。“安东尼!”那群人里有人转头看过来,脑海里先是映出的是卡珊德拉。那人比我大好几年,却是那种有钱中年绅士懂得如何打理自己:气度不凡、沧桑感十足,还颇具性感魅力。“安东尼,我有个人非让你认识不可。这是鲁珀特·卡伦,我肯定跟你提过。他可是我们这个时代最具原创力的诗人之一。可惜,目前还没找着出版社。”

卡珊德拉转过身,在我脸颊上轻轻一吻:“我就不打扰你们聊了,你们肯定有聊不完的话题。我要回去和客人们打成一片了,不过如果今晚还没送你回去,我倒是希望你能再来。”说罢便如鲨鱼破浪般钻回人群。

我回头对上新朋友的目光,他露出温暖的笑容——那是个令人心动的笑容。“那么,”他说,“你算是卡珊德拉最喜欢的诗人之一?”

“我可不敢当,只是她说了些很动听的话。”我从递过来的餐盘上抓了一杯酒,一口闷下去,全然不知是什么酒。我依然在发抖。“抱歉,”短暂而尴尬的沉默后我说,“我好像没听清你的名字。”

他伸出手,我们握手。“安东尼·贾斯蒂斯。”

我愣了好一会儿,“呃,是那个安东尼·贾斯蒂斯出版社的安东尼·贾斯蒂斯?”

见我吓呆的表情,他笑了,把手搂上我肩膀。“没错,”他说,“就是我。”


不到两个月后,我离开了迈克尔,搬去和安东尼同住。

我通常都是与安东尼一起参加卡珊德拉的派对,然而时间一长就明白过来,真正的贵宾是我,而安东尼则是我的陪同。我不确定这是否伤了他的自尊,但似乎并未影响我们的关系。

不到一年时间,安东尼·贾斯蒂斯出版社重新发行了我的诗集,对诗歌来说销量算是体面——当然,也就是几乎没有销量。他们还出版了我的第一本小说《向南奔跑》,反响稍好一些,由此让我开启了一段小有成就的小说家生涯。我指责安东尼之所以出版我,完全是因为我们的私人关系,可他告诉我,在他眼里,我首先是个有前途的作家,其次才是一位精彩的床伴。第一次他说这话时,我就拿枕头朝他砸去,结果我们俩笑得直流泪。

即便到了六十多岁,我也不确定自己是否曾经真正坠过爱河。有趣的是,一个几乎年年都在以各种形式书写爱情的诗人兼小说家,竟然至今依旧无法让自己满意地界定爱情究竟是什么。不过我想,如果我曾爱过某个人,那一定是安东尼。他可能不是我所遇过最深情的人,上帝也知道他并不完美,但在我们共同度过的那些年里,我体会到一种从未在余生中再次出现的平静。我们之间有种无需多言的契合。也许,这就是我对爱情能给出的最佳定义。

如果我曾欠卡珊德拉什么,那就是这份情。这么多年里,她和她的派对为我的生活带来了无限刺激与丰饶,而安东尼则是她赐予我的最大礼物。此后,她再也不用做任何事就能赢得我的信任和忠诚。


尽管我和她只在派对上见面,并没有深入交谈,但在接下来的十年里,我与卡珊德拉的友谊却悄然成长。她从未向我透露过什么,却总能让我感觉自己像个共谋者,好像我们是两个分享某个秘密的不良小孩。也许这就是她让所有人都有共鸣的方式。如果真是如此,她的成功便可想而知了。当然,就连我自己,也比与那些真正深交过的人更觉得与她亲近。

她总不忘在派对中抽身,找个僻静处与我聊上几句,通常是无伤大雅的八卦或是最近令她印象深刻的新书。一开始我并不理解——她身边可都是英国最迷人的名流,她为何老来找我?我知道不是因为她对我有意思,毕竟正是她把我介绍给了安东尼。我过了将近一年才明白,尽管她名声显赫,却没有真正的朋友。显然,我们初遇时彼此间碰出了火花,只是我太迟钝没察觉。我很珍惜她这份友谊,虽古怪,却在岁月中开花结果,超越了仅仅做卡珊德拉“最亲近的友人”这一肤浅的刺激,变成了一种真正值得珍惜却又难以捉摸的感情。

若非安东尼先逝去,这段关系可能就这样保持下去。可他先走了。用寥寥数语来描述他的离世似乎太轻描淡写,他值得更好的文字。总有一天,我答应过他,我会给予他应有的话语,只是不是在这里,因为这是卡珊德拉的故事。

他死于肝癌,迅速而无情。当我们意识到问题严重时,已所剩无几的时间来道别。那瞬间的无力,几乎比失去他本身更令我痛心。

直到我把安东尼安葬之后,我才意识到我们的朋友中到底有多少是真正为他而来的。葬礼那段时日里,当然他们都表现得极其关切、同情与慰问,而我也接受了近乎一人所能承受的所有慰问。然而,哀悼期一过,朋友们便纷纷散去。也许我不该苛责他们:或许他们真的是朋友,只是面对我这个新身份“鳏夫”时,不知该如何相处。不管怎样,生活变得无比空虚与孤单。


葬礼不久后的一天,卡珊德拉来到我公寓拜访。单说这事听起来似乎寻常,但了解她的人都知道,这是多么不寻常的一件事。据我所知,从来没人见过她在派对之外的样子。我曾为她没来参加安东尼的葬礼而感到微微受伤,毕竟她一向极度重视隐私。当我开门见到她穿着牛仔裤和普通棉质运动衫站在门口时,那一刻我又一次慌了手脚。

她径自走进来,搂住我便是一阵拥抱,身上带着肥皂和清新洗衣香味。“对不起,鲁珀特,”她贴在我肩头轻声说,“我应该去的。”

我们分开后,我再次打量她。没有化妆,也未着名贵礼服,她看起来只是个普通青年妇女。事实上,她素颜的样子看上去年轻得过分,和那个我认识了十年的女性简直判若两人。我把这归咎于白天光线和素颜的缘故。

“坐吧,让我给你泡茶。”我把沙发上的一摞文件移开,为她腾出位置。自从安东尼去世后,我就觉得打扫屋子毫无意义。为了补贴微薄收入,我还为几家期刊做诗评和书评,所以公寓里堆满了手稿和书籍。卡珊德拉坐在这片纸海中央,冲我微微一笑。

我几乎是跑着进厨房,小心躲开纸堆和杂志。把水壶放好后,我环顾四周,发现那些好瓷杯不是发霉,就是茶渍咖啡渍斑驳不堪。我尝试简单刷洗了几下,也没什么改观。不禁为竟然连给当世最著名的女主人端一杯茶都成了难题而苦笑。

我在橱柜深处找到几只旧马克杯,上面印着孩提时喜欢的儿童剧角色图案。那是在跳蚤市场买的,我被它们唤起的怀旧情绪逗笑了。我冲洗干净,便用它们盛茶。

我把茶递给卡珊德拉。她举到光线下看了看,清脆笑道:“香蕉合唱团。我好多年没想起他们了,谢谢。这让我开心多了。”

品着茶,我沉思片刻:“那可比你的岁月要早得多。”

她耸耸肩:“我想是偶然在卫星频道重播里见到的。”

我们都沉默了,但一点尴尬都没有。两位老朋友,就这样共饮一杯茶。

“我真该早点来拜访,不去参加葬礼简直不可原谅。”

“哪里的话,我知道你很忙。要你做这一切,得多么超凡的毅力啊。”

她又耸肩,神情淡然:“总得有人去做嘛,这是我的使命。”

我望着茶杯,仿佛要从中寻找她此行的意义。尽管话题看似无关紧要,却有种莫名的重要感,我却无法理解缘由。

“安东尼的死对我来说冲击很大,”她说,“我知道人总得死,可我认识他太久了,他就像我生命的一部分。他突然离去,真是冷不防——提醒我们任何人都可能随时失去立足之地。”

“唔,你也不必太担忧寿命。以你的年轻与活力,肯定能活得比我们都久。”我说。

她摇头,神色带着淡淡忧伤:“世事从来不如表面。我可能没有你想的那么多余生。我怀疑,或许是你会比我更长寿。”

我觉得该开口回应些什么,却一句话也想不出来,只能愣愣点头。

“总之,”她继续,“我此行就是为了这事。我知道在你最需要安慰的时候,我才来访有些自私,之前也没来过,想必更显唐突,但……”

我或许是世上唯一见过卡珊德拉一时词穷的人。“嗯?没关系,不管是什么事都可以说。”

“谢谢。”她从包里拿出一个棕色小信封,“这是进入我公寓和私人房间的钥匙卡。我已经擅自指定你为我的遗嘱执行人。如果我出了什么事,你拿这些就知道该做什么了。等真正需要时你就明白我的用意。我知道自己做了正确的决定,也希望你能认同。”

“呃,是的,当然。”我努力不让这荒唐的一幕夺走严肃性。面前这位风华正茂的女子竟让一个中年伧夫在她死后打理身后事,当时我真的百思不得其解。

“谢谢你,”她说,“我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这对我的意义。”

“没什么,真的没什么。”我说。

她显然松了口气,靠回坐椅。“那,”她说,“把安东尼的事都跟我说说,让我也有机会像你一样认识他。”


接下来的几次派对上,我发现卡珊德拉发生了明显变化。她似乎变得更多愁善感,也更关注自己。我在她以主持身份从未见过她皱眉,可现在她几乎只会皱着眉。然后有一天,她又恢复了往日那种积极、外向的状态。我本想问她到底经历了什么,却始终开不了口。总觉得如果她愿意,会自己告诉我毕竟是她的私事。

我的角色也在派对中不断扩大。我并未察觉自己在变化,只知道变得不那么腼腆了。现在人们似乎开始主动来找我聊天,我也从中找到了乐趣。

我从一个害怕与人相处的人,变成了一个一个人在一起时越来越感到不自在的人。在我因《合唱团长的梦》拿到可观的预付款后,我买了一个更大的公寓,尝试自己举办几场聚会。它们似乎算是小有成,但总觉得少了点真实感。对我而言,一切都从卡珊德拉的公寓开始。

卡珊德拉甚至开始把她的一些工作分派给我。在大多数情况下,我只需为她牵线搭桥,介绍那些她认为对各方都有好处的人。有时任务会更具挑战性。剑桥的托马斯教授曾向媒体宣称,他距离制作出原型时光机只差最后一步,而我的职责就是确保他接受邀请,并在他到场后,让他意识到这样一项发明可能带来的潜在危害。从某种意义上说,他并非愚蠢之人,但在自己的研究领域却有一个巨大的盲点。为那次聚会做准备时,我读了尽可能多的关于时间旅行的科幻故事,以便提出各种潜在噩梦的例子,从致命的悖论到公民自由的崩溃。那是我一生中最具挑战性、也最令人激动的夜晚之一。我想我提出的论点,对这位好教授来说并不算新鲜,但也许是他饮下的那杯微量迷幻药,让他更容易接受其他可能性。聚会结束时,他并没有表现出彻底转变的迹象,然而几周后,他就宣布发现自己的计算有误,现在拥有一大堆又贵又没用的电子垃圾。也许这就是事实,我的努力并未改变什么。我想我永远也不会知道,但随着年纪增长,我更愿意相信自己做了些什么。

正是这样的夜晚,让我觉得自己有了使命感。我的写作事业进展得还算不错,只是未曾在畅销榜上留下显著的痕迹。我并不太在意这一点,我告诉别人那是因为我从来不是那种会大红大紫的作家,但主要原因其实是我的注意力不在此处。

在这段期间,我看着许多人进进出出。有些客人会连续来几年,然后突然就不再收到邀请;有些人只是为某个特别目的而来,或者正好在合适的时机被介绍给合适的人。由此我注意到两件事:第一,在任何时刻,我都是唯一一个连续参加聚会五六年以上的人;第二,卡珊德拉从未改变。说她没变,并不否定她总是走在时尚前沿——她的发型、妆容与服装时刻与潮流同步,甚至时常引领潮流。几年间,一个只见过她一次的陌生人可能再也认不出两次。在此之外最奇怪之处在于,她并不衰老。自我第一次见到她至今已二十余年,她仍旧看起来三十出头。这一点似乎没有人觉得异常,也许是因为她总把人保持在安全距离之外。但这越来越令我困扰。我相信总有一天卡珊德拉会向我透露她的秘密,可又觉得追问太失礼。

在安东尼去世后的十年里,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着。直到一天,我接到了那个电话。

那时差不多是凌晨一点,我花了将近半分钟才听清是什么声音把我吵醒。一般很少有人会给我打电话,所以就算白天,我也不会被电话打扰。我根本想不起来,上一次有人半夜给我打电话是在什么时候。

“喂?”我道。沉默良久。“喂?”

“鲁珀特,过来卡珊德拉那儿。”声音来自一个不认识的男人,带着极大的痛苦,每个字都像是强行挤出来的。

“您是哪位?”

“别问了,过来就知道。这很重要。”

挂断电话后,我坐在床边。这似乎不像恶作剧,而卡珊德拉过去从不搞这种无聊的玩笑。我不知道那人是谁,却觉得来电真实可靠。担心这可能是关键时刻,我拿起多年前卡珊德拉给我的那个信封。

我忙不迭穿衣,打车赶往骑士桥。


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来,空荡的卡珊德拉公寓显得有些不真实。它依旧豪华典雅,但看着那简洁大方的接待厅、经过精心挑选的艺术品,空无一人的场景几乎让人觉得亵渎。二十年过去,我又开始觉得自己像个闯入者。

走廊尽头有一线亮光透出,我犹豫着朝那里走去。

“卡珊德拉?我是鲁珀特,你没事吧?”没有回应。我敲了敲那扇微掩的门。“卡珊德拉?”

我轻轻推开门,环视四周。与公寓其余部分的华丽相比,眼前的卧室简朴得几乎格格不入。房间里只有一张单人床、一个床头柜和一张木质梳妆台,上面摆满化妆品,别无多余家具。唯一像装饰的,是墙上的一面落地镜。双开门通向步入式衣帽间,另有一扇单门,旁边装着类似安保装置。床头柜上有部电话,听筒挂在一旁。我走过去,看到床尾探出一只光脚。我快步绕到床另一侧,停住脚步——床边倒着一个男人,似乎已无生命迹象。我从未见过他。

我小心跪下,试着在他的喉动脉上找脉搏。他的皮肤还带余温,但我找不到心跳。我看了看电话,想着是否该打急救电话。遇到死人是不是该这么做?可如果他想要救护车,他本可以打的。他却打给了我。为什么?他是谁?

我又站起身,到处搜寻线索。衣帽间里挂满耀眼的女装——其中不少是我在聚会上见过卡珊德拉穿过的礼服;还零星几套男装,都是休闲款。难道这男人和卡珊德拉住在一起?可我怎没见过他?

再环顾四周,我注意到那扇锁着的门。想起口袋里的信封,我取出其中的卡片——一张用来进门的门禁卡,外加另一张。我在读卡器上一刷,指示灯从红变黄。我推门,却纹丝不动。又翻出信封里的小纸条,上面写着一串数字。我输入后,灯转绿,随即听到锁芯“咔嗒”一声。

那一刻,我从未体会过如此震惊的感觉。眼前的房间一片洁白、冷峻得几乎像手术室。空调低声嗡鸣,使空气干燥而无菌。墙面上的监视器显示着宅内各处的摄像头画面。另一排设备是几台电脑终端和众多我根本认不出的仪器。房间中央成对摆着白色皮椅,像极了牙医椅。其中一把椅子上,赤裸的卡珊德拉瞪大双眼,一动不动。

我颤抖着走过去:“卡珊德拉?”她毫无反应。我小心地拍了拍她的肩膀,冰凉的触感透骨而寒。我轻轻摇晃她:“卡珊德拉?”她的头左右耷拉,头部伸出一些东西……我至今难以形容。它们并非真正的电线,更像有机纤维,但“电线”是我能想到的最贴切的词。那些纤维将她连到椅子上。

一切都失去了意义。她死了吗?又或是昏迷?但既然如此,她怎么会在这里?我开始感到胃里翻滚,干燥的空气丝毫不帮忙。我半扶着椅子,跌坐进去,靠后等着那股恶心感过去。

忽然椅子扶手的垫子下似乎有什么在动,我惊坐直了身。那些垫子边缘出现了无数细丝,正蠕动伸展。一根伸到我耳边,让我吓得跳了起来。头枕也在吐丝,那些触须在空中搜寻片刻,又缓缓回缩进椅子里。

我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,盯着那把椅子。渐渐地,理智回笼:椅子、卡珊德拉的身体、隔壁房间的那具尸体——一切突然在脑中拼成画面,却又听来荒诞不经。当然她从未衰老,因为她根本不是真正的人。我想我放声大笑,嘲弄这荒谬的一切。

只有一条路能证明是我产生幻觉,还是现实本就如眼前这般不真实。

我脱掉了所有衣物,试图忽略空调带来的阵阵寒意。我不知道是否必须全裸,也不确定这样是否真的奏效,但看上去倒是个靠谱的猜测。一旦脱光衣服,我便坐到了座椅上。

我费尽全身力气才坐定,不让自己动弹,任由那些触须在我身上探查。它们先是缠上我的双手,接着攀到我的脸庞,寻找各种开口。我能感觉到它们像干瘪的蠕虫一样在我全身爬行,钻进耳孔、顺着鼻腔往里延伸。一条触须顶着我的喉咙往下推进,我差点就被噎住。当它们在我身上游走时,尽管我越发慌乱,意识却开始模糊。我记得自己心里祈祷,希望我没有算错,这不会是我能感受到的最后一刻。

突然间,我又清醒过来,发现自己已摆脱了那些“电线”。环顾四周,我看到了房间的另一侧。低头一看,竟然是胸部,我忍不住笑出声。果然,我猜得没错。我慢慢挪出椅子,走进卧室,惊叹于身体感受的细微变化。行走时的平衡感也不再相同,伴随着女性臀部摆动而左右摇摆。我还感到一种失而复得的舒畅与活力,仿佛重回青春。我看向镜中的自己——卡珊德拉,赤裸却依旧优雅。于是我对镜试探般地露出一抹带着淡淡讽刺意味的微笑,然后又真心地笑了出来,看着它在镜中重现。这种行走在他人躯壳中的感觉,简直难以置信。可就在我还沉浸在新奇里时,我却在镜中看到了那具死者的双脚,瞬间将我拉回现实。

我走过去,再次跪到他的身边。他在我怀里显得异常轻盈,仿佛生命已从他体内蒸发殆尽,只剩一个空壳。我轻轻托起他的脑袋,让他面对着我。他的双眼依旧睁开,诡异地空洞无神。这个我从未真正了解的“朋友”,此刻的离去之惨烈让我双眼涌出酸涩泪水。“再见了,卡珊德拉,”我说着,在他唇上落下一吻。


我从卡珊德拉的衣柜里找出一条牛仔裤和一件棉质上衣穿上,心中暗自庆幸,幸好卡珊德拉胸部不大,否则我还真不知道该如何系好胸罩。从前我的一些朋友热衷变装,甚至会为卡珊德拉的礼服倾家荡产,可我一向更为矜持。牛仔裤配T恤就足够了。反正事情很多,不能拖延。

有些线索显然已经到位,但也有不少仍然缺失。我回到那间白色房间,坐到一台电脑终端前。虽然我偶尔用电脑写作,但算不上高深的技术。我知道这里肯定有某种密码系统,该怎么破解?屏幕旁有一个小圆玻璃,看起来像窥视孔。我凑过去一看,听到一声“嘀”响。再回头望向屏幕,赫然显示“视网膜扫描通过”。我不由得暗自发笑,“卡珊德拉,你什么都想到了。”

我大概坐了一整夜。事实证明,卡珊德拉的身体确实不易疲倦,而我只能在那副白色茧里祈求自己的躯壳能好好休息。

我花了好一阵子才弄清如何访问系统上的档案,但一旦进入,我才发现要浏览完它们恐怕要花上好几周。档案里有每日的日志,详尽记录了卡珊德拉目睹的所有派对活动,并根据安保系统采集的细节重建了其他场合场景。还有令人咋舌的来宾档案,记录了每位宾客的隐私细节,恐怕情报机构都自愧不如。当然我第一件事就是翻开自己的档案——谁不想先看自己的资料呢?

随着阅读,我逐渐理清了许多真相。显然我令卡珊德拉想起了自己——不,想起了“他”年轻时的模样。他喜欢上了我,尽管我很害羞,他却认为我极具潜力。他确实真心喜欢我的诗歌,虽然对我的小说多少有些失望。我并不惊讶地看到,在我们友谊成形的那些年,他其实一直在培养我,旨在让我继任卡珊德拉。那次卡珊德拉在安东尼去世后来访,正是他发现自己患上心绞痛的时候。他担心自己活不长了,希望我能在他死后或失能时立刻接手。后来他发现所服药物能很好地控制病情,压力才得以缓解。但他依旧预留了我的位置,以防万一。而如今,他走了。

我不得不起身在房间里踱步,以理清思绪。我能接替成为卡珊德拉吗?更重要的是,我想接替吗?那意味着我要几乎放弃剩余不多的私人生活,还得终身活在谎言之中。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做到。花大半辈子以女性身份度日,也并不让我心动。卡珊德拉的身体确实比我这具日趋老迈的躯壳要健康强壮,但那终究不是我。如今我已六十高龄,想展开全新人生,几乎是不可能。

总该还有其他可能。我再次坐下,继续翻阅档案,思考着接下来该做什么。浏览中,我发现还有卡珊德拉自己的档案,内容出奇地少。作为当代最神秘的个体之一,他却在自述中觉得自己不如我重要。他生于上世纪五十年代中期,比我年轻十余年。出身富裕,却同时饱受中产阶级良心的折磨,又怀揣强烈雄心。这两股力量融合成一个宏大计划:成为马基雅维利式的社交名流,利用潜移默化的影响力来纠正他眼中的社会弊病。问题是,他并不擅长这门艺术。他自己在一段赤裸裸的自省中归因于性格平淡、外貌不出众。然而他没有放弃,购置了必要的技术与服务,使计划得以实施。他提到,自己的资金促成了惊人的生物技术突破,却几乎没有一项他真正懂得。那些受聘的科学家和技术人员皆誓守机密,但工作细节仍在主流领域流传,主要体现于新一代医疗假体的研发。

卡珊德拉大约在二十五年前“诞生”。他对为何选择女性身份的解释含糊,只说自己认为女性天生更擅长社交,人们对女性的防备心也会减弱一些。当然,这也让他更容易操控男性——即便在这个开明时代,男性依然掌握大部分权力。我想,最终还必须有更深层的个人动机,一种兼具实用与快感的需求。有些人就是生来该做女人。

随着他/她事业的推进,他/她意识到自己确实能够带来改变,实验最终演变为毕生事业。细节虽仍零碎模糊,却让我觉得对他/她知之甚少。我真希望他/她能多些自负,好让我更好地了解他/她这个人。

读完这些后,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强烈地认为,卡珊德拉必须得延续。或许我并不完全认同他/她的所有动力,但也绝非没有良知。我已亲眼见证他/她工作带来的诸多益处,绝不能让它们因一条生命的终结而戛然而止。然而,如果他/她不能通过我继续存在,就得通过他人。那么会是谁?我再次翻看档案。

经过数小时审阅近期来宾的档案,我将人选缩小到三位,但其中一位尤为突出。理想情况当然是找到女性,但档案中无人具备我眼中卡珊德拉所需的全部特质。最终我选定了David Hewlett,一位年轻律师,开始崭露头角。我们只正式见过一面,却相互留下深刻印象——他思路敏捷、干涩幽默,且俊朗得近乎痛苦。那晚相处时,我还轻轻地与他调情。我知道他是异性恋,但有时正是毫无成功风险的情欲游戏最令人愉悦,只为取乐而已。David可贵的是,他既不尴尬,也不介意,甚至比我预料中还要配合。

我不禁怀疑,对David的美好回忆是否在影响我的判断。然而继续阅读后,我发现他确实在许多方面堪称完美:他三十出头尚未成家,事业蒸蒸日上,正逐渐建立起无所畏惧的律师声誉。尽管如此,他大多数案件都是无偿辩护,展现出强烈的理想主义。同时,他还有一股操控本领的天赋,这对于顶尖律师或许是必备素质。卡珊德拉对他评价极高,认为他未来定能大有作为。

剩下的问题是如何说服他。我想直接给他打电话恐怕行不通,他可能会觉得我疯了;若我再拿出卡珊德拉的存在当证据,只会令他更加恐慌与困惑。我需要更微妙、更狡猾的手段,既能实现目标,又充满趣味。

还有什么比这更能纪念卡珊德拉的方式?


在做任何其他事之前,我得先处理那具尸体。我不能把尸体报给有关部门,万一卡珊德拉的秘密曝光就麻烦了。我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尸体。一度我想过用这栋楼的焚化炉——如果真有的话——但我连在哪儿都不知道。我无力面对将他肢解,那样对他实在不敬。也许找个工地,把他埋进刚浇的混凝土里?但这招太冒险,容易被抓。

忽然想到一个可行的主意。多年来没人见过这个人,实际上就像他早已销声匿迹。这反而让我处理起来容易得多。

天还是黑的,但天亮指日可待。我找来最破旧的男装,带到外面。几条街外有一小片公园绿地,我就把衣服在泥土里蹭得又脏又破,还故意挂在一处铁丝网 fence 上,然后拿回公寓。接着,我把那具开始凉透的尸体穿上弄脏的衣服。我在想,下一步是否得换回我原本的身体,但事实证明卡珊德拉比看上去要强壮得多。我拎着尸体下楼,扛进车后座,然后驱车前往南岸。他横躺在后座上,显得那么滑稽——要是警察截住我,还得解释这一幕,可想而知有多荒唐。

到了南岸,我在铁路桥下找到一处偏僻地段,把尸体放下,用一条旧毯子和几个捡来的纸板把他裹好。要是运气够好,警察只会当他是个流浪汉,夜里冻死在这里。气温确实在冰点以下。

我至今仍为把他遗弃成这样而心生愧疚,但我相信这也正是他的愿望——卡珊德拉的生命比他的死亡更重要。


“David?我是卡珊德拉。”尽管换了“操作者”,我希望电话里依旧是她的声音。电话会帮我掩人耳目。

“卡珊德拉!太好了。多么荣幸接到你的来电。”

“我知道有点仓促,但我希望今晚能和你共进晚餐。”

“真的?”他听得有些犹豫。“我好像没收到正式邀请。”

“哦,别傻了。”我学着卡珊德拉那个总能融化人心的笑声说。“只是我们俩的私人小聚,如果你能来,我会非常高兴。”

“那我怎么能拒绝呢?我几点到?”

“八点。” “八点最完美,亲爱的。”


我有大半天时间准备。以前帮忙办过几次聚会,我记得卡珊德拉常用的餐饮承办方电话。他们欣然接受了这么短时间的订单,安排一场两人的精致晚宴。我想,大概是卡珊德拉一手把他们养活的。

卡珊德拉档案里写着,她虽能吃能喝,却不会真正吸收消化,所有食物会在一定时间后被原样排出。这解释了为何她在派对通宵达旦时仍能全程保持清醒。我特意准备了几瓶玛歌酒(Château Margaux)和上等白兰地。

我花了将近一个小时才在她衣橱里挑到一件合适的礼服——选项之多令我目不暇接,只得一次次搭配试穿,逗得自己时不时咯咯直笑。最终我选了一件黑色修身礼服,开衩裙摆与深V领设计。化妆花了几个小时,我从没弄过这样复杂的妆容;做发型也差不多耗时。结果却超出预期。站在全身镜前,我对镜中那副既优雅又性感的模样既惊讶又满意——卡珊德拉不仅是无可挑剔的女主人,也是顶级的诱惑高手。

转眼八点到,一切就绪。


“卡珊德拉,亲爱的,见到你真高兴。”David吻了我脸颊,走了进来。“没你在的时候,这地方看着空荡荡的。”

我对他笑:“我懂你的意思。要喝点什么?”

“请给我来杯马天尼。”

要不是读过他的档案,我恐怕记不太起他是何许人也。幸好档案在脑海里,我便以他律师事务所的近况和手头案件为话题,顺利打开局面。

穿高跟鞋后,我比他高约五公分。我希望别伤了他的自尊。他比我记忆中更俊,自带那种地中海系的暗沉神情。这一晚注定愉快。

承办方的菜品与酒水一如既往地出色。我确保David不断添酒。起初我担心找不到足够的话题维持气氛,没想到他酒量不佳,不久便变得侃侃而谈,热衷谈自己想在工作中产生影响。当时我还以为他只是在寒暄,后来才意识到他是在讨好我。火炉边,我们改饮白兰地时,他已明显流露出调情的意味。

“抱歉,”他把手搭在我膝盖上,略显醉态,“我今晚都在说自己,肯定很无聊吧?”他的话有点含糊,脸也涨得通红。一切进展正如我所愿。

“根本不无聊。”他的手透过我的丝质长袜,触感让我意外地颤抖。这夜未免太美好了。

“我突然发现,我对你几乎一无所知。告诉我点什么,好吗?你身边有男人了吗?”

我差点笑出声,又不知怎么解释:“身边有男人?倒不如说……”我把手覆上他的。“目前还没有。你怎么问?”

他望向火光,暖意映在脸上,让我恨不得立刻亲他。“你知道的。”

“不,真的不知道。”我倾身,把他转过身面向我。“你来告诉我吧。”目光交汇,他眼里满是渴望。我瞬间心头一紧,想起这场欺骗的始末与归宿,但立刻把那种愧疚甩到脑后。接下来几小时,我将是卡珊德拉,而鲁珀特则得在白色房间的椅子上睡去。

我看他像个迷途的孩子。他被吓住了,我明白了。他听过卡珊德拉的传闻,不敢相信这样的人会看上他。我揽住他肩膀,向后靠在壁炉前的地毯上,把他拉向自己。他愣了下,随后轻吻我。

他的大部分时间都闭着眼睛,可我在摇曳的火光中看着他和我做爱。我想我可能再也不会有如此美妙的性爱了。突然,他开始颤抖,呼吸急促。我感觉到一股温热的液体涌入体内,他便瘫软地压在我身上。他重重地吻了我一下。 “真是太棒了,”他说完便翻身离开我,沉沉睡去。

我躺在火堆的余温中几分钟,享受着事后的余韵。我虽未达到高潮,却毫不在意。我抚弄着David稀疏的胸毛,看着他熟睡。幸好他开始打鼾,让我想起我们并不只是为了我的快感。我轻轻推了他几下,确认他已经熟睡无疑。然后我站起身,搀扶他站直。高潮和酒精让他昏昏欲睡、身子柔软。“别担心,”我说,“我带你去睡觉。”

我将他送下走廊,走动时感觉到精液从阴道流出,沿着腿滑入丝袜。算了,我心想,卡珊德拉的预算还能再买一双。我轻轻地把David放回卡珊德拉房间的床上,然后走进那间白色房间。

房间刺目的灯光瞬间驱散了我残存的浪漫情绪。我是来办事的。我最后再从外面打量自己的身体。它裹在白色茧丝中,看上去如此苍老而脆弱。我短暂地怀疑自己是否做了正确的决定,但此时已太迟。

我坐到卡珊德拉那边的座位上,等待白色丝线出现。


剩下的计划简单而专业。首先,我把David的所有衣物以及屋内其他所有男性衣物收集起来,装进一个垃圾袋,放在门口,等离开时一并带走。等他醒来之后可不能让他轻易脱身。我想至少要鼓励他探索一下自己的新身份。临时又想起了他的钱包和钥匙,于是把它们从垃圾袋里捡出来,放到床头柜上。

一切就绪后,我小心翼翼地把David放到白色房间的座椅上。我不确定转移过程会不会把他吵醒,如果会,我需要随时迅速撤离。从外面看这过程更显诡异。触须像血气不足的蛇一样在他身上爬行,寻找各种入口。这让我不寒而栗。

幸好当一切结束后,卡珊德拉毫无动静。或许她也需要睡眠,或者在无意识状态下过程需要更久。无论如何,我可不打算久留。

我相信David是个好奇的人。一旦他克服初始的震惊,肯定想弄清发生了什么。我在电脑终端上放了一张字条写着“视网膜扫描”,以防他没我这么幸运。

也许一切都会有结果。这是个赌注。他的男性自尊或许无法接受成为女人的想法。也许他会像我一样,干脆决定这不是他的生活。就我所知,他还是有可能接受的。最难的环节就是避其锋芒,让他自己去摸索。


几个月后,我收到了一封来自卡珊德拉的派对邀请函,几乎让我绝望。

我姗姗来迟。不知该如何被接待,为防万一场面不妙,我想借人群掩护自己。人群中既有许多熟面孔,也有不少陌生面孔。我再次感到不自在,真希望自己能放轻松。我和几位老友寒暄,聊些无关痛痒的话题。大约过了半小时,我既恐惧又渴望的时刻终于到来,卡珊德拉走到我面前。她依旧光彩照人,只是眼神里多了几分不同的神情。我起初以为是敌意,随后意识到我从未见过她用David的那种表情。

“Rupert,”她说,“真高兴你能来。”语气毫无讥讽,或许那只是一句谎话。她挽着我的手臂,将我带过人群。“我想我们有事要谈。你同意吗?”我吞了口口水,点了点头。他已经察觉到代理卡珊德拉的人是谁。可能的嫌疑人并不多,况且他毕竟是个聪明人。

“也许现在不是最佳时机,”她继续说道,“不管怎样,工作要紧。”她轻拍一位体态丰腴、头发花白的绅士肩膀。“Anderton总监,这位是我要你认识的人。”

那人转过身,对卡珊德拉露出真挚笑容。“当然,我的亲爱的。”他礼貌地看向我。

“这是我亲爱的朋友Rupert Cullen。我想可以这么说,要不是他如此投入,我们今晚中的任何一个都到不了这里。”她转过身,在我脸颊上轻轻一吻。“保持联络,”她说。我们的下次见面一定会很有趣。

我看向这位新相识。“Anderton?这个名字听着很眼熟。你不会是那位曾下令将同性恋S&M俱乐部纳入大都会警察局关闭名单的Anderton总监吧?”一股温暖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,仿佛历经漫长旅程后重回家园。

“正是本人,亲爱的孩子。”

“太好了,”我说。“我想我们有很多事要谈。”